第105章 雄兵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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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坚下诏大举入寇,又曰:“其以司马昌明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势还不远,可先为起第。”甲子,坚发长安,戎卒六十馀万,骑二十七万,旗鼓相望,前后千里。是时,秦兵既盛,都下震恐。谢玄入,问计于谢安,安夷然,答曰:“已别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复言。

        ——《资治通鉴·晋纪二十七》

        东晋孝武帝太元八年,公元三八三年,五月。

        桓冲为扰乱苻坚的攻晋计划、减轻京都建康的防卫压力。亲率十万荆州军大举伐秦,进攻襄阳,同时命辅国将军杨亮出兵伐蜀。谢安亦授意谢玄派刘牢之、胡彬率北府兵游军寿阳,东西呼应,以为桓冲攻秦形援。

        桓冲亲率主力军攻打襄阳,分遣前将军刘波攻沔北诸城,鹰扬将军郭铨攻武当。

        是年六月,桓冲别军攻陷万岁、筑阳二城。杨亮兵锋则深入蜀地,攻陷五城,围攻涪城,直逼裴元略所辖的梓潼郡。

        秦国朝中还在为是否伐晋之事争论不休,晋军却主动打上了门来。

        苻坚对此真是又怒又喜。

        怒,他没想到桓冲竟敢在身处劣势的情况下,先他一步,主动率军发难。喜,桓冲这一发难,伐晋之事就更加名正言顺了。晋军都骑到头上来了,难道还有不伐的道理吗?

        苻坚于是立刻派兵迎战。以其末子苻睿与冠军将军慕容垂率步骑五万救襄阳,兗州刺史张崇救武当,后将军张蚝、步兵校尉姚苌出兵蜀地救涪城。

        桓冲于襄阳见秦军势盛,引兵退屯沔南。

        到了七月,郭铨和桓石虔于武当击溃张崇大军,掠二千户百姓而还。

        另一头,苻睿以慕容垂为前锋,逼近沔水,与桓冲大军隔岸对峙。慕容垂知道桓冲不好对付,所以他并不打算和他正面交手。

        看着眼前一片茂密的树林,慕容垂头脑一动,计上心头。

        他先下令大军藏身丛林,不要妄动,待到入夜,命三军军士一人拿十个火炬系在树枝上,火炬光耀十数里。

        入夜之后,郊外一片黑漆漆的,桓冲隔着沔水乍一看对岸,还以为那火光照耀之处皆是秦军,不禁为之咋舌,加之身染疾疫,桓冲不敢久持激变,于是立刻下令撤兵连夜撤回了上明。慕容垂的就这么疑兵计成功了。

        桓冲这一撤,正在巴蜀腹地的杨亮成了孤军。恰好这个时候,前来救涪城的张蚝、姚苌部又快开到了。杨亮为避免与之遭遇损兵折将,立刻收兵掉头,顺利绕过了张、姚二部,全师而还。

        自杨亮兵围涪城至杨亮退兵整整过去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原本奉苻坚之命于梓潼造船、训练水师的太守裴元略疲于应战,焦头烂额。如今,船没造够数,水师也没训练好,势必会影响伐晋布局,裴元略原以为苻坚定要大怒,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谁知苻坚不仅没指责他,反对他表示谅解。

        事实上,裴元略的这支水师究竟建不建得成,建不建得好,于苻坚根本不重要。因为苻坚对秦军强大的步兵、骑兵非常有自信,他认为只要步、骑二军配合得当,即使水师稍弱,亦无碍大局。所以他没有再给裴元略继续筹建水师的时间。

        三八三年八月,距离桓冲伐秦收兵仅仅过去一个月,苻坚即正式下令倾国伐晋。

        秦国百姓每十丁征一兵,其余良家子凡年二十以下,有材勇者,皆拜为羽林郎。如此,共得羽林三万余人。

        不仅如此,苻坚还欲御驾亲征,留太子监国。对此,秦国朝臣无不反对,唯独慕容垂、姚苌二人举双手赞成。这二人的异常,不仅没有引起苻坚的警觉,反让他对慕容垂、姚苌二人愈发倚重。

        在伐晋的部署中,苻融、张蚝、慕容垂成了肩负重任的先头军统帅,领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开道。姚苌则被苻坚封为龙骧将军,益州刺史,督益、梁二州诸军事,统领巴蜀之众殿后。

        “龙骧”这一军号对苻坚来说意义非凡,苻坚还未即位称帝那时就曾做过龙骧将军。更巧的是,当年奉晋武帝之命率兵伐吴的西晋大将王濬,同样也是以龙骧之号,从益州东下,一举灭了东吴。

        苻坚如今以龙骧授姚苌,便是想沾沾这军号的吉利,望姚苌也能像王濬一样出奇制胜,助他成就霸业。

        八月甲子日,苻坚紧随苻融前锋,亲率戎卒六十余万,骑兵二十七万从长安出发,绕过荆州,直指淮南。大军浩浩荡荡,旗鼓相望,前后绵延千里。

        苻坚对这次出兵伐晋信心满满,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他甚至连攻下晋国之后要给晋国朝臣封什么官职都想好了。出发前,苻坚放话,让留守长安的太子苻宏开始主持新建宅邸,建这些宅邸不是为了别人,正是为了司马曜、谢安、桓冲那帮东晋的主相重臣而建的。

        时至九月,苻坚抵达东晋项城时,秦国凉州之兵刚到咸阳,蜀、汉之兵方顺流东下,幽、冀之众至于彭城,东西万里,水陆齐举,运漕万艘,经由石门直达汝、颍。

        建康很快收到了紧急军报——苻融和慕容垂的前锋军及别部共三十万人马已到达安徽之颍口。

        司马曜看完军报彻底傻眼了。

        他手捧军报站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来报的军士叫了他好几次才把他叫醒。

        “谢安,宣…宣谢安!宣谢安!快宣谢安!”

        司马曜回过神来后的第一件事是满世界的找谢安。

        前线的军报谢安是在第一时间接到的,比司马曜足足早了一个时辰。

        可是对谢安来说,眼下最棘手的倒还不是排山倒海而来的秦军,而是因为秦军的到来,陷入极度恐慌的京城百姓。

        建康乱了,建康大乱了。

        城中百姓丢下生计,拖家带口,四下逃窜,自相踩踏而死者不计其数;盗匪宵小趁乱而起,四处烧杀劫掠,无辜枉死于屠刀之下者亦不计其数。

        若放任不管,用不了多久,秦军没到,晋国将先灭于内乱。

        谢安卫将军府用以镇抚百姓的府兵已派出去三拨,可混乱不仅不见有平复的迹象,府兵的伤亡反不断扩大。

        谢安情急之下不得不出下策,命卫将军府和廷尉狱把此前与秦军交战时俘获的秦军俘虏全都放出来,让陆退把他们装进槛车游街、斩首。

        眼下这个时候,或许只有这些俘虏才是最有说服力的。只有他们才能让百姓真正相信秦军并非虎狼,并非不可战胜。

        事实证明,谢安的这个办法确实行之有效。

        百姓们积压已久的恐惧、愤怒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而这些秦军俘虏正是很好的“出口”。他们为此成了牺牲品。但是为了大局的稳定,有些牺牲是必要的。

        陆退带回的十几具尸体个个惨不忍睹,谢安只匆匆瞥一眼,即背过身去,吩咐陆退厚葬。

        陆退与府兵一道将尸体运出卫将军府,正与迎面驶来的司马曜的马车擦肩而过。

        司马曜等不及派人宣谢安,竟亲自跑来了。

        下了马车,司马曜一路搡开欲去通报的府兵,直奔谢安处。

        谢安正在书房闭目养神,方才那些秦军战俘的惨状时不时在他脑海中浮现,叫他阵阵心悸。

        司马曜忽然破门而人,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陛下?”

        谢安惊诧之中,忙起身欲向司马曜行礼。

        岂料司马曜竟先谢安一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无状:

        “谢司徒!谢司徒!秦,秦军,秦军来了!秦军攻来了!一百万,一百万啊!!朕听说……苻坚……已在长安为朕建好了宅子,他要让朕做第二个孙皓……他要让朕做第二个孙皓啊!”

        “陛下,陛下冷静些,先起来,先起来!”

        “不!朕不起!朕不起!谢司徒救救朕!谢司徒一定要救救朕啊!孙皓,亡国之君!遗臭万年!朕不要当孙皓!朕不要当亡国之君!朕不想遭千秋万代唾骂啊!朕现在能倚靠的唯有司徒一人,唯有司徒一人了!司徒想想办法,司徒想想办法!!朕求司徒了!朕求求司徒了!”

        “陛下先起来,陛下跪臣,叫臣情何以堪?陛下,有西、北二府军和桓冲的荆州军分守荆、豫、扬三州,武帝伐吴的场面绝不会重演。陛下不是孙皓,也不可能变成孙皓。陛下眼下当静镇中枢,平心以镇天下百姓,绝不可自乱阵脚,让秦贼有机可乘啊!”

        谢安的话,总算稍稍安抚了司马曜因紧张而绷得过度的神经,在谢安的搀扶下,司马曜勉强撑着发软的双腿站了起来。

        谢安命人为司马曜设坐奉茶,司马曜端起茶,咕嘟咕嘟一口气连灌了三盏下去,脸上才好不容易有了点人色,

        “司徒,苻坚的三十万前锋军已经到颍口了,司徒可有御敌之策?”

        “臣已派谢石、谢玄、谢琰率北府兵五万前往拒敌。”

        “五万?对方可是有三十万啊!”

        “陛下,北府军只有五万人,目前臣可调用的兵马就这么多了……”

        司马曜蹙眉沉吟,转而对随侍的侍郎招手,侍郎即呈上一个木匣子。

        司马曜将木匣在手中握了好一会,终于转呈谢安:“此是兵符印信,今日以此授命谢司徒为征讨大都督,总司调度天下兵马!”

        谢安顿了顿,起身整理衣冠,双手接过木匣,下拜。

        “臣,叩谢陛下。”

        司马曜看着谢安,神色复杂,

        “家国存亡、祖宗社稷,托于谢司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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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线,战争的鼓声已经敲响。

        秦国这次举国南侵,用兵号称百万之巨,苻坚所言投鞭断流,其势不虚。对于东晋来说,这是永嘉衣冠南渡以来前所未有的一场浩劫,它带来的结果将是毁灭性的。

        东晋朝野,上至皇帝下至黎民都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与绝望之中。没人相信晋军会赢得这场实力相差天壤的战争,谢安作为东晋一方的最高军事统帅,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恭送司马曜回宫后,谢安没有继续待在气氛沉重的卫将军府,而是乘坐马车来到了建康郊外的别墅,召集所有亲朋,与他们在别墅中聚会。

        但是即便换了地方,气氛也并没有因此有一丝好转。空气依旧凝重,亡国的阴影笼罩在所有人心头,这个时候没有人还能笑得出,没有人还有心情谈玄悠游。所有的山川秀丽都蒙上了化不开的悲剧色彩,仿佛脆弱的琉璃,悬在半空摇摇欲坠。

        谢安虽叫来了所有亲朋,可是自进家门起,他却一言不发,一直把自己关在茶室里。

        所有人都担心他,但是没有人敢去茶室过问半句。只有刘夫人,借着送糕点的名义敲响了茶室的门。

        等了一会,门开了。

        门后的谢安看上去很疲倦。

        刘夫人默默瞥谢安一眼,看见他眼睛里的血丝,眼下的灰黑,没多说什么,只把糕点端进屋,放在他案上,

        “饿了吧?刚做的,还热乎,吃点吧。”

        谢安木然望着那糕点,转而走到茶炉边烧水,等水开,沏了茶,给自己和刘夫人各倒一杯:

        “一块吃吧。”

        两人对坐,就着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吃,谢安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味同嚼蜡。

        刘夫人吃了几口,也没胃口,放下糕点,

        “安石……”

        刘夫人知道自己不该问,但她还是忍不住,

        “这次战事……可有胜算?”

        谢安顿住,半晌,摇头。

        刘夫人一怔,心像一下子掉进冰窟窿里一样,

        兴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刘夫人没有年前时那么无畏,也没有年轻时那么刚强了。

        她呆呆的发愣了许久,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晕进她脸上细碎的皱纹里。

        她知道她不该责怪谢安,她知道她该理解如今的一切本是大势使然。但她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的撑着桌案站起身,歇斯底里的冲他吼:

        “胜算渺茫……明知胜算渺茫却还把自己的亲弟弟、亲侄子……自己唯一的……唯一的儿子……全部送去前线,卿这不是叫他们去送死吗……卿这不是叫他们去送死吗?!!”

        谢安垂眸,嘴唇紧抿。

        刘夫人的神情因极度的绝望而变得扭曲,

        “卿还记得自己当年折节出山是为了什么吗?啊?谢家!是为了谢家!是为了陈郡谢氏门户地位不衰!可如今……卿有没有想过……此战若败,谢家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卿究竟有没有想过这些?!!”

        谢安仍低着头,瞬了瞬目,还是没有说话。

        刘夫人的胸口堵得几乎无法呼吸,说着说着,眼前一黑,跌坐在地,桌案上的茶盏被刘夫人的手不意碰翻,茶水流了满桌。

        谢安看刘夫人的眼神不无担忧,他已经半站起身想扶她,可手伸到一半,碰上刘夫人那怨怒的眼神,又烫着了似的缩了回去。

        谢安始终没说什么,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他只是起身拿来一块抹布默默收拾泼洒在桌上的茶水,待收拾妥当,径自离开了茶室。

        此时,前厅里,应谢安之邀而来的宾客们坐立不安。只有谢安的外甥羊昙这会还没事人似的没心没肺,正认真研究着谢安留在桌上的一枰残棋。

        羊昙的手指在棋枰上横来竖去,指指画画,时而沉吟,时而称叹。

        谢安走入前厅,所有人都忧心忡忡的围上去,七嘴八舌的表达着担心。只有羊昙依旧跪坐棋枰前,沉浸在思考中,岿然不动。

        谢安一眼就注意到了羊昙。他向羊昙走过去,唇角浮起久违的笑意。

        谢安在棋枰边站了有一会,羊昙余光偶瞥见谢安的衣角,这才注意到谢安来了,忙起身行礼:

        “舅父!”

        谢安拍拍他的肩:“研究了这么久,研究出什么名堂来了?”

        羊昙摇头:“舅父这局棋,怪!”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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