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上下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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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坚尽国内侵,冲深以根本为虑,乃遣精锐三千来赴京都。谢安谓三千人不足以为损益,而欲外示闲暇,闻军在近,固不听。报云:“朝廷处分已定,兵革无阙,西籓宜以为防。”时安已遣兄子玄及桓伊等诸军,冲谓不足以为废兴,召佐吏,对之叹曰:“谢安乃有庙堂之量,不闲将略。今大敌垂至,方游谈不暇,虽遣诸不经事少年,众又寡弱,天下事可知,吾其左衽矣!”

        ——《晋书·桓冲传·列传第四十四》

        自王献之纳桃叶为妾至今,一晃已过去三年。

        这三年来,王献之的脾气越发孤僻古怪,桃叶的日子不好过,司马道福的日子也不好过。

        尤其是司马道福。

        三年前的那次自缢给司马道福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自那之后,司马道福的身体变得脆弱不堪,时常晕倒。

        司马道福清楚自己时日无多,但她并不悲伤,甚至有一种“好不容易”的如释重负。她并不怕死,死对于她,毋宁说是一种解脱。她甚至感谢死亡让这糟糕的一切戛然而止。

        只是在闭上双眼,与这个世界永诀之前,司马道福还想再见桓济一面。这么些年的乖别,她已不再奢求什么,只盼最后的最后,桓济的身影可以留在她眼睛里,好让她来世还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来。

        当然,如果还有来世的话。

        怎奈何司马道福的这一生总是事与愿违。待桓济接到急信,快马加鞭从长沙赶到长公主府,司马道福已闭了眼。没有什么可以再映进她的眼睛。

        桓济呆立在床边看着司马道福的尸体,

        十年,整整十年了。她老了,他也老了。

        今日重逢,他们本该好好看看对方,相拥而泣,相谈彻夜,互诉衷肠。这十年发生了太多的事,这十年有太多的变化,种种不足为外人道,桓济都积攒着,想趁今日一一说给司马道福听。

        他想她会笑。笑他小题大做、小心眼。笑他思虑过多,庸人自扰。她从前经常这么笑他。

        他缓缓在她床头坐下,轻握她的手,

        “道福,是我啊,我是桓济啊。我……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卿不是说想见我的吗?现在我好不容易赶回来了,卿怎么……睡着了?”

        过了会,他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草绳扎着的包裹,

        “这么多年没吃我做的鱼酥,我知道卿一定馋了,看,我给卿带鱼酥来了。快,快尝尝,看看我的手艺可有进步。”

        桓济说着,手忙脚乱的拆开包裹,拿一片鱼酥递到司马道福嘴边,满脸期待的等着,仿佛司马道福真的会张嘴品尝一样。

        自得知司马道福的死讯至现在,司马耀已晕过去好几回,这会又被桓济的话惹得以手覆面。

        王献之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这悲伤的气氛好像与他毫无关系。而他身后的桃叶显然对这样的场合显得手足无措,甚为不安。

        这时候,负责为司马道福装扮遗容的女官们渐次趋入,冰冷的声音敲碎了桓济与司马道福最后的一点温情,

        “下官要为公主更衣了,请陛下和各位大人暂时回避。”

        为首的女官如是说着,走到司马道福床边,从手提的木箱里一一取出妆奁、寿衣等物,做起了准备工作。

        下一刻,那木制的妆奁落地,摔了个四分五裂。木箱里的剩余的东西也未能幸免,全毁得不成样子。

        屋中眨眼间一片狼藉,遍地粉黛,桓济的杰作。

        女官们看看一言不发的司马耀,不遑细想,跪倒一片,噤若寒蝉。

        气氛很不妙,连桃叶都不自觉的跟着那些女官颤颤发抖。她的直觉告诉她,有一种危险正在慢慢迫近。

        可王献之那么迟钝,好像感觉不到这危险,他默然走到一只翻倒的香粉盒旁,蹲下身,若无其事的捻起一撮盒中残余的香粉,放在鼻尖闻了闻,

        “真可惜了这上好的香料啊……”

        王献之漫声道:

        “桓驸马,让公主清清静静的走难道不好吗?卿这般搅闹又是何……”

        王献之那个“苦”字还未及脱口,左脸已重重挨了一拳。

        王献之的身体顿时失去重心,向□□倒,踉跄几步,撞翻了设在墙边火盆。

        暗红的火炭夹杂着飞舞的火星倾盆而出,王献之的胳膊正摔在上面,一股子皮肉烧焦的味道很快蔓延整间屋子。

        桓济几步上前揪起王献之的衣领,抡起拳头,拳拳见血。

        王献之被打得两眼发黑,脑袋嗡嗡响。但是他却毫无还手的打算,也不躲,脸上甚至还挂着笑意。

        即使口鼻鲜血直流,甚至连耳朵都流出血来,王献之却还是在笑,歇斯底里的大笑。王献之生来还没像现在这样笑过,在挥舞的拳头下,笑得阳光灿烂。

        站在一旁的司马耀和王恭不仅不拦,反倒面带赞许,心中暗暗为桓济喝彩。

        再这么下去,王献之会被打死。

        当时的情况不容桃叶多想,她两眼一闭,拔了头上的簪子直向桓济刺去,那一刻,她顾不得害怕,她只想保护王献之,她不想让他死。

        随着拼命的一刺,温热的血溅了桃叶一脸,桃叶颤抖着睁开眼,顿时浑身瘫软,跌倒在地。

        桃叶的簪子正刺入桓济脖子上的动脉,不偏不倚。

        桓济捂着脖子,面带诧异、难以置信的转身看向桃叶,血不断从他的指缝里溢出来,泉水一样。

        桃叶脸色煞白,手中那带血的簪子落地。

        一瞬之间,天旋地转。

        桓济甚至来不及再看躺在床上的司马道福一眼,已轰然倒在血泊中。

        这一幕将众人都吓傻了,女官们更是当场晕过去好几个。

        司马耀显然也对这意料之外的突发状况惊讶万分,那不断扩大的红色太过刺眼,让他的思维几番停滞。可是慢慢的,他开始发现,这个完完全全的意外于他,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更像是天降的机会——复仇的机会。

        他捡起落在桃叶身边的,那只夺去桓济的性命的银簪看了看,片刻,问王恭:

        “依我大晋律法,故意伤人以至被伤者身死,当如何处置?”

        王恭还盯着那一滩血迹怔怔然,恍然一惊,答:“依律当斩。”

        司马耀笑,他握着簪子走到王献之身边,

        “王大人的话,驸马都听见了吧?”

        王献之瘫在地上站不起来,眼睛也被打得睁不开,眼前的司马耀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但是司马耀脸上那恶毒的笑,王献之却不知为何,看得一清二楚。

        “来人!”

        司马耀脸色陡一变,守在屋外的武士应声趋入,

        “陛下,何事吩咐?”

        司马耀手指桃叶,

        “把那个杀人凶犯给朕押入死牢,来日问斩!”

        “诺!”

        武士架起桃叶,正要拖走,王献之道:“等等!”

        “怎么,驸马想为凶犯求情?”

        司马耀脸上尽是正中下怀的得意,王献之喉头一动,缓缓吞下一口血,

        “放了桃叶,拿臣这条命抵。”

        “拿卿这的命抵?”

        司马耀仰天大笑,

        “王献之,卿太傲慢了!卿以为这是在跟谁说话?卿把我大晋律法当什么了?!是卿等琅琊王氏的家法吗?卿想改就改?王献之,卿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要朕说,卿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卿以为卿等琅琊王氏还是五十年前的那个琅琊王氏吗?琅琊王氏已经不行了!卿现在不过是谢安卫将军府养的一条狗!离了谢安,卿连条狗都不如!”

        这番话,司马耀早就想说了,现在终于一口气说出来,直觉畅快淋漓。

        “卿想让她活?好,朕也不是不能答应。只是卿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卿答应我,她活,否则,死!”

        “……什么条件,”

        “向公主道歉,跪着,不,趴着!像狗一样!向朕的姐姐道歉!!”

        “……”

        “王献之,朕的姐姐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啊?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卿非要如此这般、千方百计的折磨她?!卿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卿若不向公主磕头谢罪,朕让那桃叶死无全尸!”

        王献之浑身上下的骨头没有一处不痛,他感觉自己快散架了,单单是手肘撑着地不躺下去,已用尽了全力。

        司马耀怒目瞪着王献之,他在等王献之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但是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预想中的情景,他一样都没等来。

        血顺着王献之的脸颊“啪嗒”“啪嗒”滴在地上,

        “陛下杀了臣吧,”

        王献之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司马耀一怔,转而冷笑着点头,

        “好,好啊……”

        他的声音颤抖着,身体也跟着颤抖,

        “好!卿有种!卿想死是吗?朕偏不让卿死!”

        说罢,吩咐武士:“把凶犯带下去!明日午时腰斩,由驸马亲自监刑!”

        桃叶闻言,两腿一软,只因有武士左右架着才未摔倒。

        武士开始向外拖拽桃叶,拖着桃叶越走越远,

        桃叶其实真的很想回头再看王献之一眼,她多么想王献之也能碰巧回头看她一眼。哪怕只是给她一个眼神,那代表他心里至少还有她,至少还会为她的死感到哪怕只是一丝丝的不舍,这样,她纵死也无憾了。

        可她知道王献之不会回头。自从王献之宣布要纳她为妾那一日起,她就知道。但她还是没能忍住,她心里还抱着侥幸。她回头了。她的目光一直粘着他,像只讨人厌的虱子,而他,终还是如她所料的吝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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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三八三年十月,苻融所率前秦前锋军攻陷寿阳,俘虏了东晋平虏将军徐元喜等数名将领。

        桓冲在荆州听说谢安拒绝了他的三千援兵,且并不过问前线事务,终日与人围棋谈笑,不禁深感忧虑。对佐吏感叹:

        “谢安有庙堂之量,却不闲将略。如今大敌垂至,敌众我寡,他竟栖迟山墅,游谈不缀,只遣诸不经事少年往前线御敌,此战败数已定,大晋要完了……”

        但即便如此,桓冲还是听从了谢安的安排。慕容垂的兵马被桓冲成功的引去了西线,淮淝战场的压力为之大为减轻。但尽管如此,战况仍不容乐观。

        北府将胡彬本奉谢玄之命率五千水师支援寿阳,半途听闻寿阳陷落,不敢再进,立刻退守硖石,结果却沦为了苻融的下一个攻击对象,被秦军团团包围。

        谢石此时正与谢玄、谢琰、桓伊陈兵洛涧以外二十五里处,由于屯驻洛涧的秦国卫将军梁成势盛,又在洛水上大设栅栏阻拦晋军通行,谢石心下畏惧,按兵观望,不敢轻动。

        胡彬困守硖石,很快弹尽粮绝,不得不遣使向谢石求援,不料使者行至半途却被苻融的人捉了去,在苻融的威逼下,使者将本该传给谢玄的话泄露给了苻融。

        “今贼盛,粮尽,恐不复见大军。”

        此话虽简短,但对苻融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信息。从这句话中,苻融料定晋军弱势,唯恐其主力畏秦逃窜,但又不敢直接发兵与谢石、谢玄对战,于是立刻派人将这一重要情报报知此时正身在项城的苻坚,言:“贼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

        苻坚一路东下,心里最担心的就是晋军会因为他的到来感到恐惧,从而放弃淮南一带、直接退守长江以南,坚壁筑垒。果真如此,则秦军想要攻克长江天堑,渡江与晋军决战必定大费周章,战事也可能随之无限迁延。

        所以他原本的计划便是于淮南一带将北府军一举歼灭,不让他们有机会逃遁江南。

        如今,既得知北府军主力就在洛涧且人数并不算多,苻坚自然大喜,想都没想便将所统八十余万主力留在项城,亲率八千轻骑兼程奔向寿阳与苻融汇合,并遣朱序前往谢石处劝降。

        自襄阳陷落,朱序以战俘的身份入秦为官至今已逾五载。这五年,朱序谨小慎微、恪尽职守,颇得苻坚信任,此番来晋营劝降亦是朱序主动请缨。

        朱序入营见了谢石、谢玄,直道:“二位将军,我时间不多,长话短说。苻坚如今已率八千精骑奔向寿阳,若秦百万之众尽至,我军诚难与之为敌。现在趁其主力未集,宜速击之,若败其前锋,则彼已夺气,我军必可乘势大破敌军!”

        朱序说罢,谢玄深以为然,可谢石却面有惧色,犹豫不决,谢玄见状焦急起来:

        “五叔,侄儿以为当立刻派兵强渡洛水,与梁成、苻融主力决战!”

        “强渡洛水?不行,这太冒险了!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五叔,只有‘速战’才有胜算,五叔就是不信朱将军,难道也忘了那日三叔对我们说过的话了吗?”

        谢石心烦意乱,

        “我没忘!我只是觉得不该这么草率出兵,万一出了什么差池……”

        “谢将军!没时间犹豫了,现在苻坚的八十万主力还在项城,他在寿阳只有八千人,慕容垂的兵马被桓冲引了去,如今刚攻下郧城,一时半会不可能回援,现在出兵破敌是最佳时机,错过了就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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