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第一节 高楼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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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

        “我记得你先前也不是接触过许多游侠么?廖兄,之类的。”

        “关内的情况我还不熟悉,不知道他们同洛阳那边的人有没有什么异同。若店里那几位是廖老兄、辛大侠,我是断然不怕的。”

        “今后我们在关中也可以习惯。”乐正绫非常有信心,“不管是你还是我,我们都是接触过游侠的人,完全可以同这边的游侠、游民、农夫打好关系,甚至跟他们的组织混熟。只要我们愿意在这个方向努力,并展示出足够的诚意。汉地的几个大侠,郭解朱家之属,就是以信义在业界出名的。今年离郭解被杀还不到四五年呢。”

        “我们要当女侠?”天依笑了笑。

        “嘿——哈。”乐正绫装模作样地摆了几个武侠片里面的动作。二人在路上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

        “不过我们还是要让自己的作风更接近一般民妇一些。”在嬉闹完以后,乐正绫说,“这样才能更好地在基层走路。”

        “是。现在我们还缺点火候。我们得想办法找回前年的那种感觉。”

        在一片风雪当中,不知不觉,她们走到了另一个溪流还没完全冻上的村甸。在村里的碎石路上,她们看到一个女丐,正在敲某家的柴门。

        天依走上前去,见她流着很长的鼻涕,衣服也完全遮不住自己的身子。她身上披着一件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茅衣,像是给牲畜盖的。天依第一次直观地领会到“衣牛马之衣”是什么意思。面对着眼前这个小女孩,她的眼里浮现出上个冬天自己见到的阿绫——只不过自己见到阿绫的时候,阿绫连一件牛马之衣都披不起。这令她的心脏紧绷着。

        那个少年的女丐敲了这个柴门好几遍,院里的人始终不出来答她一个字。女娃遂站在门前边大哭起来——这是人类儿童为了引起大人注意而特有的一种办法。这种办法在家庭中能够保她们处于最安全的景况,但是当双亲不在的时候,这种办法就不一定奏效了。除非院中的人听了她的号啼,也产生了母爱和父爱,暂且容纳她进去避避寒。

        院中的一个妇人果然走到了柴门口。隔着柴门,她深蹙着眉头,向这个要饭的女孩子细说自己家中贫寒的条件,冬天大家都过得紧,没有办法收容她。那女娃又号泣着请她多多少少给一点稀的——就算八成是水,两成是粟。

        见门里的妇人由于自己生活的困苦,频频朝这个女叫花子摇头,天依咬了咬牙,夹紧了自己的衣服,大步走上前去,对那妇人说:

        “我有三十铢钱,请你们现在收留下她,给她煮点粥喝,给点火烤吧!这三十铢钱可以让你们籴好多米呢。”

        那妇女听了突然从路上蹦出来的女子的话,一开始有点惊诧。直到天依将十枚铜币从衣袖里展到她面前,她方才拉开柴门,请路上的三人进她的房间避险。

        有了能换粮食的钱,什么事情都好说了。这一家自耕农待女丐的态度变得非常温和,一见到那十枚钱,屋主人也帮忙添了柴,烧上火,给那个女丐烧粟粥吃,粥还比较浓稠。三人便在这一家中农的灶台边上取暖。

        女娃突然受了两个来路不明的布衣姐姐的救济,怀疑自己是碰见仙人了,一直抱在天依的怀中哭。看着这个几乎饿得不成人形的可怜的姑娘,天依的眼眸也湿润着。待粥煮好以后,天依连忙将粥面吹凉,一口一口地喂给这个没有多少力气的小女娃。

        乐正绫坐在一旁,一边搓她的背,想办法让她的身体温和起来,一边询问她的来路。这女孩只是哭,一边哭一边狂饮着口前的粮食。天依为了不让她一口气吃太多,便控着碗,每当她喝了一些的时候,就将碗伸离,让她慢慢咀嚼。

        那家中农的男主人也颇窘迫地站在灶台旁边,看这两个陌生的女人喂叫花子。不过虽然她们三人占了自己的灶台,至少两个少女给了他家三十钱,自己还是小赚了一点。

        自耕农家的男孩则是站在一旁看热闹,一边看热闹,一边笑这个比自己小一点的叫花子贪吃的样子。他的亲友很快教训了一下他,将他领了出去。

        “叔,你们看起来余粮也不多啊。”乐正绫向这一家的主人询问道。

        “是啊。”男人在灶台边的席上蹲坐下来,“没你们这阔绰。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们的泉币是从哪里来的。”

        “给人做工得的。”乐正绫如此解释道,“不过看来现在家中尚有土地的人,要过年景也是不够啊。”

        “谁说不是呢。”男主人面带愁容,“这路上的叫花子,命本来不好,我们若有多一点的余粮或者余钱,也就给她一点。但是今年实在也不同往年,交得多了些。那些叫花子也难过了。”

        “今年的叫花子比起往年多么?”

        “今年不多,少一些。我想大概是给官搜去修渠了。那还好一点。”男主人道。

        “现在朝廷能将流民纳起来,到工地上去,你为何不去工地上呢?”乐正绫转头问那个正在饮粥的、现在还在天依怀中啜泣着的小女孩。

        一直到喝完一碗稠粥,那女儿的哭声才小一些。她方才能答出姐姐的问题:

        “我就是从那边逃出来的。”

        “为什么?是饭吃不饱、火烤不暖么?”天依柔声问她。

        “饭也吃不饱,火也烤不暖。也没有亲人。”这位十多岁的少女抹着眼睛。

        “但是从工地出来,更没有着落啊。”天依坐在她身边,仔细地理着她的头发。

        “场吏要轻侮我。”

        这句话使两人顿时汗毛竖了起来。

        “什么?”乐正绫双眉紧锁,两手也扣在了一块。

        “工地管我们那一片的吏,不知怎么地看上了我,见我是童子,欲强……”

        “是哪个工地?”乐正绫将身子前倾了一点。

        “河西边,据此二十里的地方。”

        “那豪吏姓什么?”

        “我不知道……”

        两个海国来的女子面面相觑。这个时代非人的压迫实在太普遍、太深入,以至于两人一段时间内竟然语塞。天依只能机械地一口又一口地将粥给她喂着,说不出话来。她的头脑中响起了一首非常经典的歌曲:

        “高楼万丈平地起盘龙卧虎高山顶

        边区的太阳红又红边区的太阳红又红

        咱们的领袖…………”

        这首歌的歌名在当代的某个音乐平台上甚至禁止搜到。站在公元前121年的末尾,时无英雄,《史记》中的各路豪杰竟无一人能够站在这千万贫民的位置上,像百年前的陈涉一样代他们振臂一呼。当然,敢于做这件事的人,皆成为了绣衣使者斩首的万把头颅中的一级。

        怀中这个女孩悲惨的境地,使天依更坚定了要在官僚体系之外解决问题的决心。对于官僚来说,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让一个完全有可能绝对腐败的人去铲除其他腐败的人,这实在是最荒唐的一件事。人民,只有人民监督政府、遏制政府,才能将这惨淡无光的周期律彻底抛出去。如果她们在汉代就做这件事,后世千千万万起来的劳动者,就能遵循她们的周行,前赴后继地组织起来。至于同阿绫找个机会回一趟洛河,找找穿越过来的地点,今冬不回也罢。

        ——第一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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