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第一节 高楼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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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薄薄的、边沿并不干净的泥碗,里头一杯浑盐水,天依喝了一个多时辰。她一边在碗边若无其事地啜饮着其中的温水,一边抬起头来听店中其他人的言谈,欣赏他们对各种事件的看法,从征河西、缴粮一直到哪家山上的盗贼性格如何。倘若她对这店里的卫生情况有所苛求的话,火客们马上就能够根据这个习惯猜出她的地位——虽然现在她们已经看起来不像是等闲的人了。

        中间的几个游侠也默默看着两个姑娘这么喝水,眉头紧蹙。店里的泥碗并无专人去洗它,上面有许多人的口水,而这两个女子却对它毫不抗拒。一般高贵一点人家的小姐都至少会拿袖子来擦一擦。如果说此二人确属那些压榨他们的官吏、商人的女儿,那这两个人告别他们的父母,来到盗贼出入的地界是为的什么?就为的喝这些脏碗里的浑盐水么?但是倘若她们确属低贱人等出身,她们的举止言谈为何不似一般的婢子?

        几个侠客对这两个女子甚是畏惧。畏惧来源于未知,他们到现在为止的生活经验无法解释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人。除非使用神秘一点的说法——她们并不是来自凡间的人。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但是若是仙女突然降到店里,又是为底何事?

        不管怎么说,座中喝着水、同店客店员谈天的两个少女至少对店中的各人都还客气,并没有像一般富贵人家的子女一样用鼻子朝他们出气,也没戴上装模作样的面纱。而且那稍高一点的女子还会讲许多笑话逗乐店中的气氛,使雪天包围着的这几堵墙中的空气更欢快一些。这让店中的老少觉得她们未必不是自己人。

        喝完水以后,见外头雪势正大,出门恐怕还不好走,二人便再向店家续了一碗。这时,火客中的一人从座位上站起来,坐到了她们桌边:

        “听说你们是在市上抄书的。那你们字一定认得很全了!”

        “是。”乐正绫冲他笑起来,“能抄书的,哪有不认字的?”

        “正是巧,前几天有人给我发书,字认不全,身边的兄弟也没有知道的。又不知何处去找人识字。”那人从衣襟里翻出一张破布来,上面画着许多字符。

        “那寄书的人为何不写你看得懂的字?”乐正绫问他。

        “他也不识字。是请人写的。我回头还要写封回书给他,正愁找不到人写呢。”

        “你打算什么时候给他回信?”

        “先把这书读出来再说吧。”他挠挠头,“要是妹妹不想白拿钱,我也可以添三钱,顺带请妹妹写个回信给他。”

        看起来这个汉子并不是像他说的“字认不全”,而是压根不太认识字。方才坐在他身边的游侠看起来也不怎么识字——游侠本不是什么文化程度高才能胜任的职业,不认识字在这个时代也是正常的。

        “添钱就免了,我二人抄书有钱。那我就帮兄台读信,再帮兄台写一封回书。正好现在雪下得这大,也无别的事情可做。不过笔墨要自备,我们没有带出来。”

        “行。”那人悦然。他盘腿坐起来,仔仔细细地听姑娘读信。乐正绫将那块捂了好多汗的破布倾向窗口,一个字一个字地向这个人读。

        该信属于家书,是家中的叔叔寄过来的,主要的内容便是问入冬以后他在西乡就食时的身体情况,有没有得上什么病,有没有受欺负,以及报告自己那边佣耕的状况。总的来说,不太乐观,但是至少用不着再借更多的贷。地主家人也好,允许他们把旧贷再宽限一年。这个福报是他们不常得到的。

        “生活挺难啊。”乐正绫读毕后叹道,“所幸,人还没有啥事。”

        “看明年那一家能不能再给他们宽旧债。”收信人像如释重负一般,松开了肩膀,“今年是能挨过去了。我就等着听这个好消息。”

        但是他仍是有些纠结:

        “明年若是要追债,恐怕就难喽。明年不知道还有没有征流民修渠的。要是有,还好。”

        这位大哥的潜意思即是若明年叔叔家要还贷,恐怕他们就要把自己最后一点资产也抵掉,成为流民了。然而对叔叔来说,这仍然是个好结局,就是他若能够净身出户,成为流民,那就最好。如果不能,那就意味着他要在地主家里做事实上的奴隶,越干活欠的越多了。

        “那叔叔在哪家干活?”天依问他,“这是欠了多少旧贷啊?”

        “是霸陵县北门口,离城很近的,孙家。那家很大。”那游食之人搓着手,“已欠了他三千多钱了。”

        “把那主人杀了,叫叔叔出来玩,弟兄们逍遥自在。”有游侠嘴边开玩笑——当然,显然,连他们自己都不会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除非这男的给他们很丰厚的回报。

        “三千多钱,欠得太多了。明年恐怕就不止三千多钱了吧?”天依摇摇头。

        “明年三千六。做佃农的,一年肯定还不出这么多钱。”

        “真是难办。”乐正绫咂嘴道,“不过还是给叔叔写封回信吧,不让他担心。我们刚好下午也要去霸陵,可以捎给他。现在一写,顺带就寄过去了。”

        “下午去霸陵,至昏不能到啊。你们得去早点。”有火客说,“且这路上下雪,你们这衣裳也不厚……”

        “至少冻不死。”

        店主见此,便出了自己记账用的一点墨水,允许那游民托两个来路不明的姑娘写信。乐正绫将笔交给天依,请她成文。

        在这个游民的口中,今年在市上寄食的生活也困苦,但是还不至于卖身入一些地方,寄人篱下,在市上相对比较自由。他还认识了几个游侠做朋友,大家一块吃过几顿酒,除了定期来的官吏以外,没人欺负他们。生活过得相对自由,甚至比当农民的时候还轻松一点。不过这种日子也是有一天没一天,也没有哪户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没有根的人。他只能和市上的几个色衰的老娼勉强勉强。当说到老娼的时候,店中的人都笑。聚上的人,凡不是那么体面的,都接触过那位辛苦营生的妇人。

        用破布的反面写好信、在火边烤干了墨水后,天依便将这布收进自己的袖中,答应帮这个大哥准时把信寄到孙家的大门去。那汉子便向她们再谢。室中坐着的一些游侠——即那游民说的几个兄弟,看向这边的眉目也舒开了许多。

        她们一直和店中的人避雪到中午。店里没有过午饭,只有一点豆子,有些饿的人便烹点稀豆汤喝。刚才请她们读信写信的那个市民,专门用自己的钱上了两碗豆汤,给两个好心看信的人喝。天依合着双手,不停地向他道谢,以示这碗豆汤对她们营养的重要——也是侧面向众人表示她们平日里的吃食也不丰富,不是日子过得多么珍贵的人。

        大概到下午的时候,雪势渐小了一点。二人在水店里吃饱喝足,今日又担负着帮人送信的活计,店中的人又好心提醒她们早点起行,为了不让众人担心,她们便提早离店了。不过此时离晏柔二人来接她们的时间还远,她们便在周近的乡村地区到处逛逛,观察路边的民情。

        “还别说,”天依在雪中长舒了口气,“现在我感觉这个天地很寥廓,非常好走路。”

        “上午你还提心吊胆着呢,生怕遇到什么事。”

        “是啊。我现在是感觉一身轻松,脱了那身丝袍以后,大家目我们为一般的妇人,就不怕有什么匪盗抢劫的危险了。反正他们也抢不到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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