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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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肝熬的汤,再吃完一大碗面条,个个满嘴油光,满面红霞,捧着鼓鼓的肚子喊:“舒坦!”

        吃饱喝足,罗宣扣下五十多斤肉的事情被大家抛到了脑后。

        下雪天李惠兰和叶勤照常到养猪场工作、场部保卫科魏民更加忙碌,其余十几个知青都不用上工。白天小组政治学习、写思想汇报,团员积极向党组织靠拢,日子过得挺充实。

        到了晚上大家放松心情,一起窝在知青点,聊天、说话、讲故事、唱歌、跳舞……外面白雪皑皑,室内炭火温暖,年青人的世界热闹而充满希望。

        陶南风以前都是一家四口相处,从来没有过团体生活的经验。来到秀峰山农场之后,和十九个江城老乡天天在一起生活、学习、玩耍,渐渐卸下心防,笑容越来越多。

        严寒天气的到来,让江城知青们体会到砖瓦房的好处,陶南风设计督造、大家挖槽制砖,一起盖出来的新房实在完美!

        厚重的土砖里面添加了玉米杆,保温效果绝佳;

        夯土地面加了防潮层,室内干燥舒适;

        厨房与宿舍相连,做饭、用餐安全方便;

        洗澡间的设计尤其好,这么冷的天谁要是想洗澡,在厨房烧一大锅水就能洗个痛快。

        风雪大的时候,大家坐在堂屋一起学习;若是在屋里窝得久了需要出来透透气,站在檐廊扭扭腰、踢踢腿。动静皆宜,分区合理。

        其余几个知青点的知青冒着风雪过来参观,坐在屋里喝杯热茶,都羡慕不已。虽然基建科在风雪来临之前对知青点进行了加固处理,比去年结实暖和,但哪里能与砖瓦房比!

        ——黄泥糊的茅草墙依然透风、层层码实的茅草屋顶被雪压住,顺着屋檐滴答落水,一根一根的冰棱支愣着,更显寒意逼人。

        看看江城知青过的,这才叫生活!

        杜晨哲是德县知青的党支部书记,眉清目秀,带着一股浓浓的书生气。他看向陶南风的目光充满仰慕:“陶知青,明年可不可以借你的建筑图纸一用?也教教我们盖砖瓦房吧。”

        陶南风轻轻点头:“好。”

        砖瓦房的建造技术并不复杂,敝帚自珍没有必要。父亲为人清正,教书育人,从没想过将自己肚子里的知识藏着掖着。他在信中反复叮嘱自己,要团结同志,戒骄戒躁,一枝独秀不是春,这些陶南风都记在心上。

        分享,也是一种美德。

        杜晨哲没想到陶南风答应得如此爽快,欢喜地谢了,第二天让女知青胡一芹冒着风雪送来一碗土豆炖肉表达谢意。

        其余五个知青点分别来自省城、南县、悠州、岳州,听闻德县知青已经得到陶南风承诺,明年就能盖新房,哪里还坐得下?都有样学样,提着好吃的来找陶南风。

        晒好的笋干、自家做的白辣椒、泡好的酸豆角……

        江城知青一个个与有荣焉,得意洋洋地吹嘘:“我跟你们说,如果放在古代,陶南风就是负责建造的将作监丞、工部尚书。只要你们求得她同意,明年肯定能住上又暖和、又舒适的新房子!”

        眼见得陶南风的威信越来越高,乔亚东心中五味杂陈。

        开心吗?还是开心的。看到自己欣赏、喜欢的姑娘得到这么多人认可,内心真的很骄傲。

        嫉妒吗?隐隐是有一点的。母亲交代过要好好表现、争取群众基础,可自己再努力也赶不上陶南风。她不言不语,自有一种令人信任的平和、淡定气质。

        因为这一点点羞于出口的嫉妒,乔亚东这个班长突然在某一天发了脾气。

        近一周的政治学习内容,是一起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大家一段一段地读,并发表读后感。

        先前大家的话题挺正常。

        “保尔年少时吃够了阶级歧视的苦,参加革命,顽强沉着,成长为人们心目中的英雄。我们新时代的青年也应该以保尔为榜样,将青春奉献给祖国的建设事业。”

        “钢铁是在熊熊大火和骤然冷却中炼成的,我们这一代也是在斗争和艰苦中锻炼出来的。农场劳动虽苦,但我们应该不畏难、不怕苦,坚决走与工农结合的路线。”

        “对!生命之美在于自强不息。”

        聊着聊着,话题就有些偏了,转到保尔的次恋情上。

        “保尔的爱情一波折,这说明了什么?或许我们最初遇到的人,不一定能最终结为革命夫妻。”

        “冬妮娅是林务员的女儿,美丽、单纯,可是她是资产阶段的娇小姐。”

        “丽达和保尔都是党员,可是因为误会而分离,直到保尔遇到达雅,才走进婚姻殿堂。”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钟情?

        一说起爱情,所有人都坐得笔直,眼睛里闪着憧憬的光芒。

        叶勤心直口快,说起自己心中的观点:“保尔最开始的恋爱是不成熟的,直到他入党之后,受到党的影响才渐渐成熟起来。以后我也要找一个与自己志同道合的革命战友!”

        萧爱云脸蛋微红,推了叶勤一把,悄悄啐了她一口:“不害臊。”

        叶勤在家受宠,思想单纯,胆子也大,瞪了萧爱云一眼,毫不在意地说:“怕什么!连保尔都有过次恋爱,我们说说还不行吗?”

        萧爱云一颗心突突地跳着,低着头不敢看坐在对面的乔亚东。眼睛余光里,这个披着军大衣的清俊男生仿佛发光体一般,耀得眼睛睁不开。

        自上次发烧醒来,双手捂在那顶温暖的棉帽中,她的心里便刻上“乔亚东”这个字。他用自己的帽子给她捂手,他的体温留在指尖久久没有散去,他真是个善良、热心的好人。而且,他长得俊、谈吐佳、举手投足充满着男性魅力,深深吸引着情窦初开的萧爱云。

        谈话还在继续,乔亚东的声音低沉而温柔,给了萧爱云莫名的勇气。

        她忽然抬起头,认真地看向乔亚东:“乔班长,请问你怎么看待知青恋爱问题?”

        刚才还热闹讨论问题的堂屋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诧异地看向萧爱云。说说英雄、讲讲书中人物,大家敢。可是直接挑明了说知青恋爱……这样不太好吧?

        众人的目光火辣辣的,萧爱云一张脸羞得通红,慌忙捂着脸解释着:“我,我就是随便问问。保尔不是也谈了次恋爱嘛,我听说德县知青有两对领了结婚证,南县那边还有男知青娶了当地人呢。”

        乔亚东脸一垮,态度十分严肃:“革命事业高于一切!我们只是高中毕业生,现在谈恋爱为时过早。萧爱云同志,你的思想很危险。”

        萧爱云不肯死心,鼓起所有勇气继续追问:“如果我们要留在这里五年、十年呢?难道永远不恋爱、不结婚吗?”

        男生都沉默。

        女生却反应不同。

        察觉到乔亚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李惠兰咳嗽一声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讨论讨论也没什么。”

        叶勤抬手将长长了的短发捊到耳后,态度坚决地支持萧爱云:“没错,我们都已经十八岁,有独立的思维与见解。既然是小组学习,那就应该畅所欲言,怎么就思想危险了?大家这么熟了,干嘛扣大帽子!”

        陶南风虽然没有说话,却伸出手轻轻搁在萧爱云肩头,目光沉静地与乔亚东杠上,仿佛在说:我支持萧爱云。

        陶南风的眼睛大而明亮,睫毛似鸦羽一般轻颤,雪白的小脸满是倔强,深深地刺伤了乔亚东的心。

        因为母亲的话一直压抑着内心情愫的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一拍桌子霍地站起。

        “我不管别的知青点是怎么搞的,但我们六号知青点的人,在二十岁之前都不许谈恋爱!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若将心思放在这方面,哪里还能够全力以赴投入到农场劳动之中?我们年青人肩负着发展农场、带领村民过上好日子的重任,现在动心思那就是思想堕落!”

        听到这么重的话,萧爱云眼眶一红,忽然“哇~”地一声哭出声,趴在桌上肩膀一抽一抽。

        李惠兰与叶勤慌忙一左一右地轻抚她后背,轻声安慰。可是安慰的话语落在萧爱云耳朵里却显得轻飘无力,她此刻只知道自己暗恋的男人骂她思想堕落。

        陶南风与萧爱云同进同出,感情很好。见萧爱云被无端喝斥,陶南风缓缓站起,双目微眯,盯着乔亚东:“她说错了什么?让你这样批评她!”

        乔亚东心头的委屈仿佛潮水一般涌上来。他爱陶南风,欣赏、喜欢、仰慕、甚至有些崇拜。他想将她拥入怀中,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美好;他想天天守在她身边,让她只对自己微笑。

        但是他不能,他什么也做不了。

        “我为什么批评她?明明讨论的是保尔为革命事业奋斗终生的故事,她却非要扯什么知青恋爱。现在农场道路未通、磷矿没开采、细妹上不了学、村民连饭都吃不饱,我们要做的事情那么多,谈什么恋爱!”

        论口才,陶南风不是乔亚东的对手。她一时语结,不知如何应对。

        陈志路看不得陶南风受欺负,立马跳了起来,同样一拍桌子,厉声道:“你吼什么吼!当个班长很了不起吗?如果不是大家拥护,你凭什么当上班长、学习组长?萧爱云只是问你,对知青恋爱怎么看,你倒好,一个又一个罪名就压了下来。”

        乔亚东抬手指向陈志路:“没你什么事,一边去!”

        陈志路最恨别人用手指指着自己,毫不客气一巴掌推开乔亚东的手指:“不谈恋爱就不谈恋爱,扯什么农场建设?我看你是自己心思龌龊,被人戳穿了恼羞成怒吧?”

        乔亚东一听这话,脑中最后一根控制自己脾气的绳彻底绷断,生平第一次动了真怒,上前就是一拳头。

        “咚!”拳头击中陈志路面门。

        陈志路哪里是个肯吃亏的?挥拳直上,狠狠还击。

        现场顿时混乱起来,一场肉搏战在堂屋上演。

        共处四个月一直和谐的氛围被打破,乔亚东一改往日优雅公子模样,撸起袖子和体格健壮的陈志路扭打在一起。

        一群人劝架,都拦不住这两个。萧爱云吓得眼泪都忘记流,在一旁尖叫:“别打了,你们别打了!是我错了,我承认错误,求你们别打了!”

        陶南风站在一旁冷冷看着,眉尖微蹙,不知道他们怎么就打了起来。她虽然力气大,但却不愿意拉架。这个乔亚东说话真欠揍,活该被陈志路打。

        冬□□服穿得多,虽然你一拳我一脚地打,但两人除了鼻青脸肿,并没受什么伤。陈志路打架经验丰富,把好学生乔亚东死死压在地上:“敢打我?老子揍不死你!认不认输?说!”

        乔亚东从来没跟人打过架,这一番冲动下的拳脚耗尽所有气力,累得气喘吁吁。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心灰意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却闭着眼睛死不认输。

        最终还是魏民出面将陈志路拉开,这场架才终止。

        虽然没有向上面汇报,但这一架却让知青点原本团结的氛围变得紧张。萧爱云自责得不行,不断地道歉、检讨。

        陈志路白了她一眼:“没你什么事,别瞎揽责任!”

        乔亚东也没好气地说:“道歉有什么用?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

        小组学习变得小心翼翼,不敢触及恋爱敏感话题。

        转眼元旦过去,时近年关。雪一场一场地下,终于停了下来。

        一大早,保卫科一个小职员跌跌撞撞地跑到知青点,扯开嗓子喊:“魏科长,罗主任把腊肉都拿走了——”

        一句话唤醒大家的记忆。对啊,两次杀猪都被罗宣按人头扣一两肉,这得攒了一百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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