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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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李度希。”

        周覆眨了眨眼,没有及时去做任何回应。

        周立易在蓝厅里面做着抛头露面的工作,周身也在经年累月的磨砺中透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但他平日里出了蓝厅,脱下西装革履就成了普罗大众的一份子,以至于让旁人觉得他没有任何杀伤力。

        他又补充道:“我看见你出车祸时拿的那份资料了。”

        周覆醍醐灌顶,眼睛又从周立易的身上挪到了白得发凉的天花板。天花板在连年累岁中逐渐龟裂,像蜘蛛的结网挂在顶上,无缘无故的,他在网中寻找到了李度希的身影。

        周立易听不见周覆的回答,偏头去找他的脸,结果发现他正盯着天花板发呆,“周覆?”

        周覆如梦初醒,回神后,借着点头的功夫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周立易不明不白。

        周覆的声音闷闷的,像是盖了层塑料罩在他嘴上,“你说天才的结局都是要跌进淤泥吗?”

        像生前只卖出一幅画并朝自己胸口开了一枪的梵高,像贫困潦倒却整理出古希腊民族史诗的荷马,像坚持真理而颠沛流离的布鲁诺……李度希似乎只比他们幸运了一点点,他短暂地接受过奉神那般的敬重。

        飞得更高,摔得更惨。李度希展望到的未来里或许没有悬崖峭壁,他继续向前飞奔,去抓一簇科技的光芒,却不想自己早已跑上了坦途的尽头。

        周立易是个人精,自然是听出周覆言辞中的惋惜,一挑眉,“你可惜他干什么?”

        “他天生就是为科研而存在的,不应该烂在籍籍无名的沼泽里。”周覆说得诚恳,眼角眉梢都挂着叹惋和不甘。

        见证过李度希的意气风发,再转头看他如今的槁木死灰,酸楚一阵阵得拍击上他的神经,逼着他去为此感到无尽的难受。

        “韩国方面没准备放过他。学术造假和私生活混乱不论是学术界还是其他的地方都是忌讳,他精准地踩在了道德的红线上,”周立易没有周覆那样的感同身受,声音平静无波,“你们ue曾经是不是还想着把他挖过来?”

        谁不想挖一员猛将在自己的阵营呢?刘备都能为了将诸葛亮收入麾下而三顾茅庐。周覆不去遮掩自己的心思,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他是有这个实力的。”

        “但他的实力存在真假的问题,”周立易说得不轻不重,但字字都板上钉钉,“舆论已经将他的底裤都扒干净了。”

        但舆论本身就喜爱捕风捉影,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在显微镜下被放大成百上千倍,直到自我满足地扭曲出一个他们梦寐以求的结果。

        周覆的心里在反驳着周立易的话,但嘴上却只字不提。

        周立易转过脑袋,伸手捞起被丢在一旁的资料,摊开来粗略翻动几下,从头到尾都是李度希的名字——那是周覆在车上还在浏览的东西,“不过当初还有一种说法,只是因为兹事体大所以被冲掉了,我也只是在和韩驻中的几个领导嘴里听到的。”

        与外国官员聊天自然不能去触及政治,但为了能促进友好交流,也不能去话索然无味的家长里短,于是便开始谈起了科研方面的事情。起初还有些保守,支支吾吾地只说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后来几杯白酒下肚,晕晕乎乎里也就不顾忌了。

        周覆顿时来了精神,猛地扭过脖子去看周立易的脸,“什么话?”

        “树大招风,人为名高。太阳和月亮都知道轮着来,求一个阴阳调和的中庸之道。李度希太耀眼了,亮得将其他的人都盖过了。能进st的都是顶尖人才,在人才中鹤立鸡群的是天才,但人才是有傲气和野心的,匍匐在他人脚下作陪衬对他们来说是沦为凡人的痛苦。”周立易顿了一下,“人都不喜欢痛苦。牙疼都会去根治,甚至不惜将它连根拔起。”

        李度希是他们根深蒂固的龋齿,安放在身体里就隐隐作痛,只有彻底拔掉才能不再犯病。

        此刻的周覆心情复杂,比起最初的惋惜,眼下他忽然有彻骨的寒。李度希在披着人皮的狼群中度日,周身随便一瞟都是一只图谋不轨的恶狼。那些接受过他指点的研究员,在被他的光芒普及到的时候,是否正在想方设法地将他焊死在一只不透风的铁盒子里?

        周立易三下五除二地就浏览完了资料的所有内容,比他所掌握的都浅薄,像是一本被大幅度删减过的儿童版《红楼梦》,也像是五千年历史长河里仅被一笔带过的姓名。

        简洁却不尽人意。

        周覆嘴里涩得发苦发酸,迫切地想要叼一颗糖在嘴里救命,但医生又三令五申地严禁他吃甜食,断了他自我拯救的路。自我救赎都是一地的苦楚,有人披荆斩棘后得偿所愿,有人战战兢兢后事与愿违。

        那李度希呢?他是否也在自我救赎的过程中载沉载浮?

        半小时之后,周立易被外交部的一通火急火燎的电话拖回了蓝厅,临走前总算是将打了一盘顺风局,这才让休假期间被招去上班的他有了一星半点儿的慰藉。

        护士拿着单子进来塞给赵宁,告诉他现在可以推个轮椅过来将周覆带去拍片子,随后隔着空间的局限指了一个大致的方位,转头就去忙活自己的工作。

        赵宁照着护士的话乖乖借了个轮椅过来推周覆,周覆觉得自己四肢健全犯不着要这玩意撑着自个儿,说出去怪丢人现眼。但赖不过赵宁斩钉截铁的不同意,只好捂着脸不情不愿地被轮椅抬着滑到ct室。

        ct室的医生问天问地,“有没有带假牙?有没有装起搏器?有没有带金属物品在身上?有没有……”

        周覆虽然知道这是例行询问,每一个人都逃不开,但还是觉得非常好笑,配上自己屁股下正坐着的轮椅,看起来必须要生个天大的病才配得上他们的慎重。

        躺进ct机的床上,周覆觉得不够软也不够大。医生关上门前要他不要乱动,用声音做绳子禁/锢住他的躯壳。

        周覆只好百无聊赖地平躺在机器里,学着尸体下葬的姿势凝望上方的天花板。医生在玻璃窗外的电脑上捣腾了片刻,然后周覆的视野就开始有了变化,他被机器匀速送了进了它的肚子里,这回是真的像被塞进了棺材。

        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周覆明明在被推进去前脑子里还能清晰的思考事情,结果等他整个人都困在其中后,逐渐又开始了昏昏沉沉。

        周覆挣扎了几下,无果,索性就任由自己沉沦进黑暗里——果然,他生了个天大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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