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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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问出口,周围皆是安静了瞬。

  太子冷笑了瞬,这是躲着不敢出来了。

  林水月既是这么选择,那么过了今日,也不可能再出现在了这朝堂之上了。

  他微顿了瞬,正欲抬步进入殿中。

  却忽然听得周围的人惊呼了瞬:“林大人来了!”

  太子面色一沉,回身看去。

  这一抬眼,便见林水月自宫道上缓缓走来。

  同第一日她来早朝时没太多的区别,只不过……

  同是一身红色,第一日来时,林水月穿的是自己的红色披风,而今日,则是已经换上了崭新的官袍。

  林水月的官袍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只不过被她穿在了身上,则别有一番美感。

  她面容沉静,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众人跟前。

  这边所有的人皆是安静了下来,无数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林水月却依旧镇定自若,甚至未曾多看太子一眼。

  太子冷笑了瞬,提步入了大殿。

  今日的早朝,比往日要漫长一些。

  早朝开始之后,皇帝看见了时隔几日又出现在了大殿上的林水月,面上也无太多的情绪。

  照例听了日常汇报后,殿上安静了下来。

  林水月便在此时,站了出来。

  “皇上,臣有本要奏。”

  这话一出,顿时让整个大殿上热闹了起来。

  “这是何意?”

  “还不明白吗,这便是顺从了太子爷的意思,要将奏折报上去了。”

  “所以她在府中沉浸几日,还真的如同你我几人探讨的那般,就是在作画来平息圣上怒火?”

  “十有八九。”

  朝臣们议论纷纷,太子却是无端皱下了眉头。

  林水月同意将奏折呈上,可却并未提前告知过他。

  那一道折子如今还在他的府上,林水月说是要上报,报什么?

  亦或者是她来之前曾去了太子府中取了奏折?或者是范恒之率先将奏折给了她?

  否则的话,她这又是为何?

  混乱中,皇帝声音平静:“说罢。”

  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压力顿显。

  同这深不可测的大殿,还有乌压压的人群比较起来,林水月的身影实在是瘦弱了些。

  所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宛如一座沉重的大山,其目的,就是为了压弯她的脊梁。

  林水月心绪平静,停顿片刻,便不疾不徐地道:“鄞州雪崩之事,臣以为,其下官员有着不可饶恕之罪。”

  静——

  谁都未曾想到,林水月一开口,不提太子不提其他,反倒又说起了鄞州的事。

  “莫非她打算用功劳来抵过?太子爷叫她呈上的奏折,应当不是这个才对。”

  “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且听着就是了。”

  而那边,林水月一开口,太子便变了脸色。

  然而,皇帝面前,林水月得了准许,他们谁也不敢随便开口。

  “雪崩不比地动,在其发生之前,均是有迹可循的。其下官员未能够在雪崩之前,疏散群众,致使鄞州损伤重大,数以万计的百姓受伤,此为其一。”

  “其二,乃是雪崩之后,鄞州官员为掩盖罪果,对雪崩之事加以遮掩,延误了朝廷救灾、救民的时间,以至于大半个月的时间内,受灾的百姓无饭可吃,无家可归。”

  “据闻,光是荆山等地,便有百姓未受雪灾,却因饥寒交迫而亡。这便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了。”

  林水月说罢,微顿了瞬:“另有,臣这几日调查得知,鄞州官府为掩盖罪行,所呈上的伤亡数字,与实际的伤亡人数相差甚大。”

  “因而,臣以为,鄞州之事,当地官员及其党羽,当负起主要的责任。”

  大殿陷入了诡异的沉静中。

  殿上的皇帝面色已经沉了下来,听到林水月所言的一桩桩事,面色已经绷得很紧。

  然而,这才仅是一个开始。

  “原本,此事到此就该了结了才是,可臣探查之下,发现了其诡异之处,请皇上过目。”

  她将此前写好的折子,递给了荣忠。

  荣忠亲自呈了上去,皇帝看了之后,勃然大怒。

  而林水月却恍若未闻一般,淡声道:“以荆山为例,臣发现,在荆山为官的官员,并非正常科举入仕,也非正常选拔之官员,甚至荆山县令……”

  “竟是不通笔墨,字也不识。平日里处理公务,便是完全交由底下的几个师爷,此番出事后,率先领着家眷撤出荆山。”

  “而这位县令,还不只是特例。鄞州另外几个重要的县城之内,都出现了这等现象,甚至鄞州官府内,也有不少这样的人存在。”

  “这些人根本不具备为官的条件,光且不论资质如何,便是其在任上为官的态度,便叫人不敢苟同。”

  “而顺着他们这条线往上,却发现……”林水月忽而躬身,未再开口。

  然则朝中众臣已经是惊若寒蝉,纷纷掀袍跪下。

  林水月的意思,是朝中有人,通过自己手中的权力,在向人卖官。

  她例举的这些官员,俱是官品不高的地级官,也在离京甚远的地方,然而如此之庞大的数量,其背后涉及之人,只怕……

  别的不说,那吏部尚书已经双腿发软,险些瘫倒在地了。

  卖官这等事,是比贪墨还要更加严重的。

  尤其是出现了这么大的人祸之后,更是叫人心惊胆战。

  然而朝中臣子到底不是吃素的,林水月语毕,便有人大声斥责道:“林大人,你所言俱是你的揣测。”

  “何时开始,揣测也能够作为奏报的条件了?林大人若是不熟悉官务,便回去做自己的官家小姐,为何要来这大殿上危言耸听?”

  不错,不少人缓了一口气来。

  皆是对着林水月口诛笔伐:“林大人未免也太过于急于求成了些,不甚了解的事务,也能拿到了殿前来说。”

  “且不说各个地级官治理地方,与京城的情况不一样,就说各地的调任之上便是复杂非常。你随口几句言语,就想要葬送了他人努力,你是何居心?”

  “还请皇上明鉴,林水月分明是空口白牙的诬陷,鄞州灾情在前日已经有所汇报,她此时又拿来说道,分明是在顾左右而言他!”

  皇帝面沉如霜,见状凝声道:“你可有证据?”

  “回皇上,有。”

  那跪地的吏部尚书气急了,当即怒声道:“你能有什么证据?又是你在荆山的灾民报给你的?亦或者是其他地方搜罗而来?”

  “灾民的妄言也企图当做证物,简直是荒唐可笑!”

  林水月却并不生气,闻言平静地道:“有被冒名顶替之人,有被陷害入狱的,更有甚者,已经被杀人灭口。”

  “大人想听哪一种?”

  那吏部尚书当即脸色大变,不料,林水月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轻声道:“臣所提之人,俱是有涉案的人证、物证。”

  “这些人已于今晨抵达京城,随时可以召见。”

  这话一出,那吏部尚书是彻底瘫倒在了地上,茫然四顾之下,只见得太子眼眸阴鸷。

  他心头突地一跳,是纵有千言万语,如今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尽数被憋在心头了。

  “既是如此,传朕旨令。”皇帝声音发沉,若仔细听,还能听到其中潜藏的深切怒意。

  “命大理寺、刑部协同查理此案,三日之内,朕要一个准确的答复。”皇帝怒而起身,拂袖离去。

  走之前,深深地看了林水月一眼。

  而此时的大殿之上,已经是满殿死寂。

  太子一步步踱步至林水月身侧,见她神色平静,丝毫不见慌乱,不由得狞笑了声。

  “好、好。孤当真是小瞧了你。”太子怒不可遏,转身离开。

  而余下更多的,则是不明就里的官员。

  “这是何意?”

  “难不成太子让林水月奏报的,并非此事?”

  梁少卿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目光始终落在了那林水月身上,良久都移不开视线。

  沉默许久之后,才道:“自然不是。”

  太子让林水月奏报的,是将此番鄞州雪崩之事,全部盖由鄞州一位官员身上,而保全了其他。

  这等奏折报上去之后,圣上必然会勃然大怒。

  因为实在是荒唐至极,一人只手遮天,揽下所有罪责,而这其中掩盖的有多少,简直是不得而知。

  加之早在前几日呈上去的那份奏折内,对鄞州伤亡数目瞒报。

  以求达到了最快将此事遮掩过去的目的。

  谁都知道,鄞州一案,看似牵连的最上层,是那吏部尚书。

  实际上吏部尚书却早已经转向了太子一方,而管着这些事情,帮助太子处理好尾翼的,则是范府上下。

  也即是说,林水月这不声不响,扔出的却是块巨石。

  一下就将整个晋朝的官场砸烂了。

  真要查起来,从卖官之人,到买官善后之人,有谁能够跑得了?

  太子给了她一条死路,未想到林水月不走太子给出的选择,自己抛出了如此重大的消息来。

  这官场的天,都为之变色。

  此前热议几天,谁人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毕竟范府势大,太子又自来这狠厉,无人胆敢妄动。

  而林水月此人,真就有那种玉石俱焚不顾一切的架势。

  太子逼迫她抉择,她索性豁出去,大家都别活。

  甚至连带着她什么时候跳过范府,将所得人证物证送入京中,都是件未知的事。

  此人,何止是可以为官,这等行事风格,简直像是个疯子!

  且看圣上的态度,只怕这桩事情,是不能够善了了。

  此时才有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迟疑道:“所以她连着几日不来早朝,并非是在闭门作画,原来是在等人证物证俱全了?”

  “不错,且是今晨一到,便直接上奏。”田阁老微顿片刻,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当真是果决非常。”

  这等特质,他还在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

  只那人一直收敛锋芒,全然不像是林水月这般肆无忌惮。

  而且,今日他也恰巧没有来早朝。

  那边,林朗气急败坏,追上了林水月,也不管她乐不乐意,直接将她带到了自己的马车之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问。

  “此前太子找上你,我想问你究竟是何事,你不说也就算了,如今竟是一声不响捅破了天,林水月,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林水月面色平静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闻言看他:“父亲。”

  林朗冷笑:“这又不叫我林朗大人了?”

  林水月懒得理他,淡声道:“父亲以为,范府之地位如何?”

  林朗微顿,随即道:“此前范学士因着身子不好,隐退了下去,但即便是没了他,范大人也是朝中重臣。”

  他口中的范学士,便是那范恒之的祖父了。

  “范府三代,一个内阁学士,一个一品大员,如今还出了个太子侧妃,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该范恒之入仕了?”

  林朗微愣,随即皱眉道:“若是如此,这也是范府的荣宠,你此番举动,是要范府不顾一切要你的性命啊!”

  林水月却兀自摇头:“要不了了。”

  林朗诧异非常,不由得看她。

  “若范府还能这么猖獗下去,今日圣上也不会命大理寺受理此案,该受理的人,便是我了,父亲明白吗?”

  林朗张了张嘴,好半晌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不错,圣上沉静太久,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早前圣上登基时,也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只是朝堂之上,不可能一派澄澈,时日久了,藏污纳垢是必然的事。

  范府上下已经不止一次在皇上的底线上触碰了。

  而鄞州之事,谁都不清楚皇帝心中究竟怎么想。

  “……你这。”林朗看着她,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想说她荒唐,却又觉得眼下荒唐的人,似乎是他自己。

  想说她胆子太大,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林朗自己都清楚,他这辈子官只能够做这么大了,因为他胆小,也怕事,凡事不敢太过激进。

  而林水月。

  林朗今日才像是真正认识了自己的这个女儿一般,她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慧果敢,甚至胆子大到了拿自己的命去赌。

  林朗想起今日朝堂之事,背上已经爬上了层层冷汗。

  在他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林水月已经赌赢了。

  诚如林水月所说,如果皇帝对范府还能够有所容忍。

  那么,就该像是第一次,也即是汪家的事情之时,轻飘飘便将此事给揭过了去,都不会让太多人知晓。

  便消无声息的没了。

  而今,案子已立,林水月手里人证物证俱全。

  范府上下,可还跑得掉?

  “我行事之前,早已同林府划分了界限。”林水月最后扔下了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而林朗坐在了马车中,则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他好像一直以来,都做错了一件事情。

  那便是用他的目光,去衡量这几个孩子。此前一直在他眼中,林瑾钰都比林水月有价值。

  直到今日,他才清楚,他简直错得离谱。

  而那边,太子怒气匆匆,出了皇宫之后,直奔忠国公府上。

  府上的人未加阻拦,他进去时,正好碰见大夫从裴尘的房间出来。

  太子微眯着眼,怒声问道:“裴尘如何了?”

  那大夫骤然见到太子,也是一愣,随即躬身道:“裴大人身子方才好了些,如今又病了,他身子亏空太多,还需好好调养才是,万不能够再吹冷风了。”

  太子闻言,冷笑了瞬。

  脚步停在了外间,鼻间满是药味,他到底未曾进去。

  太子离开后,常嬷嬷端着药进了门。

  裴尘依靠在了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正听着砚书汇报。

  “……大理寺已经着令,查封了吏部,并着范府上下。”

  他轻敲了下书卷,常嬷嬷轻声道:“太子爷走了。”

  瞧着离开时怒不可遏的模样,当是气得不轻。

  裴尘面色平静。

  林水月一时间掏出那么多的东西来,太子怀疑到了他的头上,倒也正常。

  但这事与他无甚关系,一应调查俱是林水月差人去办的。

  若说他有插手的话,仅是在前几日林水月派人过来,说是让他帮忙送几个人入京的时候,帮了林水月这个小忙罢了。

  可这也算不得什么功劳。

  按说功劳,应当是老天爷最大。谁让前几日大雪纷纷,这几日却骤然放晴。

  他底下的人手全部都是行船好手,水一化冻便能行船,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是将这些人送入了京中。

  至此,他才清楚这些人早在鄞州事发后,就已经从当地出发。

  他只帮助送了最后一程。

  若说他与林水月联手,那可真是冤枉了。

  若有可能,他倒也希望林水月能够全然信任她。

  裴尘轻笑,一抬眼,便瞧见了挂在了卧房隐蔽位置的一幅画。

  那是一副仕女图。

  正是那天满天飞雪,林水月一步步向他走来的模样。

  此时浮现心头,又带起阵阵悸动。

  忠国公府上安宁美好,外面却已经掀翻了天。

  大理寺的人闯进了范府,将范府上下查封,范家的人,俱是暂时被关在了府中。

  范家家主,也就是那位范大学士,向押解他们的官差请求,让他离开范府入宫面见圣上。

  也被驳回了。

  一家人聚在了府中最小的一个花厅中,女眷俱是瑟瑟发抖。

  范恒之蹲在其中,满脸仓皇之色。

  不过一夕之间,便全然变了个模样。

  他父亲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席地而坐,目光放空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他祖父则是拖着病体轻咳了几声,在原地不断地踱步。

  “林大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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