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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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朝里微微低了头。

        过来说话的人,是个外表斯文有礼的儒袍男子,剑眉短虬,神色很和善,身后牵一匹大马。见过礼,男子客气朝回礼的张伯道:“敢问可是傅府贵人?”张伯应了,他便又是一揖,“这位大哥,鄙人有话要说,可否请尊主稍作停留?”

        “不用客气,”张伯回了一礼,“你有事便说。”一人一马堵在车前,要走也不是就能走的。

        “多谢。”男子拱手,态度诚恳。细看下,他左眉峰有道陈旧伤疤横贯眉骨,给五官添上几分凌厉。看他面容不过年纪三十来岁,两鬓却隐有风霜之色,“敢问车上可是贵府大小姐?”

        “正是。”张伯点头。

        男子道:“日前贵府小姐可是在城郊集上买了个官奴?”

        那时买沉香回家,旁观者众,要打听实际上不难。

        张伯道:“为何有此问?”

        男子道:“不瞒这位大哥,鄙姓杨名城,那官奴恐怕是我故人之子,因为家中变故被卖为奴,我寻访多时想要将他找回,可惜辗转不得。近日总算得到消息连夜赶来,不想晚了一步为贵府先得。我那故人如今只剩了这一点血脉留在世上,若不能将他带回,实在愧对往日故人情谊,还盼小姐顾念这孩子孤苦年幼,将他再转卖于我,让我带他回乡。”

        傅桓真看向沉香。小孩低头坐着,虽然在车里,但从车外完全能看见他侧脸,那杨城从一开始过来说话,眼光就在朝他打量。

        张伯道:“我家小姐的确买过个官奴,却不知可是你要找的人。”

        杨城恳切道:“若非查实,我也不敢冒然惊扰。不过此事是不能马虎,光凭容貌我也并非十足把握,可否容我与那孩子说几句话?有些细微之处要与他对上一对,若是认错人,我自会离开。”

        如果当真是亲友,或许比跟着她合适。

        傅桓真想了想,唤了张伯走近低声交代。

        张伯应了,回身过去与那杨城道:“问吧。”

        “多谢小姐。”杨城拱手一礼,稍稍朝沉香靠近些,“你不用怕,我不会害你。我有些话,你仔细听。你的乳母可是有一子叫做三重,是你替他起的名字?”

        沉香低着头不应,可是双手却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杨城又问:“他后腰可有个胎记如同三座峰峦?”小孩仍是恍如未闻。杨城渐渐有了凄容,声音苦涩,“你幼年调皮,捉弄三重,害他掉进陷坑,你为救他断了手臂,可是?……你犯了错你父亲最爱用剑鞘打你。每次打了你,老夫人便用拐杖同样打他一顿罚他跪祠堂,你又偷了点心去看他,可是?”

        傅桓真看着沉香双肩渐渐紧缩,抿了双唇牙骨咬紧,明白那杨城恐怕没有认错人。

        她看得出小孩变化,那杨城视线一刻也没有从小孩身上移开,自然也看得分明,苦苦一笑:“你父亲可曾同你说过,他日若有人来接你,必定要这人有他给的信物?你转过来看看,我把信物给你。”

        沉香仍是不应,小小的身子却如同风里落叶。傅桓真叹口气,唤了声:“沉香。”

        沉香慢慢抬起头,没有哭,但脸上表情却比哭泣还要叫人揪心。傅桓真道:“你若不要同他说话,我便让张伯赶了他走。”

        半晌之后,沉香僵硬地转过头去。杨城看他转头,挥手解去束发冠带散了发,单膝跪在地上将后脑头发拨开:“你父亲曾在我头上砍了一刀,从此这里再也不长头发。你娘曾哄你说是趁着月宫仙子不在家,取了月牙来藏在头上。”他抬起头来,“这件信物,可对得上?”

        沉香死死抿着嘴,眼中却大颗大颗涌出泪来,泪水滚落脸颊,湿了衣袖。见他哭,一旁水香立刻跟着瘪了嘴掉眼泪。

        杨城目有痛色,盯着小孩一字字道:“我曾抱着你哄你入睡,你连父母也不要,日日缠着我要跟我学枪。那时你叫我什么,可还记得?”

        沉香喉间一哽,终于颤抖着开了口:“……铁牛。”

        杨城一笑,目中水光闪过:“对不住,那时我没能救得你父母,如今又害你受苦,对不住了。”

        “嗯,”沉香点点头,随着动作又是几颗泪水掉落,“不是你的错。”声音哽咽不能成句。

        杨城咬牙起身挽好发,朝着车内深鞠一躬:“小姐,他真真是我故人之子,还请小姐念他幼年孤苦多舛,将他转卖给我。”

        张伯看向沉香:“你当真认得这人?”

        沉香抹一把泪点头。

        “你要与他走?”张伯问。

        沉香再一点头。

        “如此——”张伯回身道,“小主人,这孩子卖身文书签的是家里的印,若出了什么事,怕官府追究。”

        沉香突然自马车跃下,跪伏在地朝着马车重重磕头,磕到第四个,被旁边陆管事一把拉起,额头上已变了色。

        水香早挪到傅桓真身旁跪着,揪了她袖子,眼巴巴地瞅。傅桓真被她瞅得眼痛,正要说话,王公子却在这时抬眼看她。

        “张伯,”傅桓真心里一动,道,“若是沉香能找到亲人是好事,不碍事的话,就允了他吧。”

        “是,小主人。”张伯看向杨城,“转卖倒是无妨,只是还需到衙门转签文书,你……”

        王公子手指在另一手背上敲击一下,傅桓真便道:“张伯,将契书给他吧。”

        张伯应了:“契书需回府去拿,天晚了,明日去府里帐房交接。”

        “我明白。”杨城拿出一张银票,“这是赎银。”

        有傅桓真前面两次开口,张伯自然不会还要他的钱,道:“罢了,我家小主人既开口了,小孩可怜,只当给他凑点路费,收起来罢。”

        杨城也不推辞,收好银票,回身牵了沉香走到马车前拜行大礼。傅桓真在车内回了礼。

        “小姐恩义,”杨城道,“他日若有机缘,定当回报!”沉香松开他手,朝着傅桓真磕了三个头,起身向嘟嘴流泪不敢说话的水香硬巴巴说了声“多谢”。杨城将他抱上马背,再朝众人抱拳,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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