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旧梦(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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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庄上,那葱葱的绿枣树诶——”

        高亢的歌声在山间回荡,黄沙漫漫,脚下的土路黄得扎眼。

        男人的声音沙哑,是黄土高原老农民的嗓子,一把歌声,一嗓子就能直上九天,却又扎扎实实,如同脚下厚重的黄土地。

        我抬起头,天空白生生的,太阳也明晃晃的,照得人心里发慌。

        几棵树插在层层叠叠的山上,山壁上七零八落开着灰扑扑的窑洞。

        男人的山歌又扯起来,和风一样呼过山间,撞进我的耳朵里。

        “妹妹哟诶,泪珠成串呐往下落——”

        坐在我旁边的姑姑麻利地把手里洗好的豆角扔进铁盆里,豆角在盆里弹跳,啪啦一阵响。

        “姑,”我听见自己在说话,“白家庄是什么?”

        “我们这里呗。”

        “这里不是柳家塔吗?”我奇怪道。

        姑姑可能笑了一声,她用一种调笑的语气说:“啊呀,以前白家人多又厉害,就叫了白家庄,后面白家人一年比一年少,反而柳家人多,就改名字了。”

        一阵大风忽然裹挟着黄沙打在门扉上,姑姑把手圈起来护住铁盆,站起身来,注视着天空。

        她的表情忽然变了,从放松变得严肃,好像天空中有什么怪物要掉下来一样。

        “乐乐……”她喊我,“要刮大风了,快回屋子里去。”

        我脑袋混混沌沌的,明明理解了她的意思,但是嘴却自己在说话:“为什么?”

        天在慢慢变暗,不是天黑了,是有黄沙被风吹得浮了起来,渐渐地太阳都隐没在这遮天蔽日的黄沙里,只剩下一个白茫茫的边。

        “风里面有吃人的妖怪,快点,佳乐,跑快点!”

        最后一句声音很大,我蒙着头往回跑,听见身后姑姑还在喊:“跑里屋的佛像那里去,快点快点——”

        还夹杂着破碎的山歌,那个男人唱下一句了,我听不清他在唱什么,只能隐隐听见:“九九月呐……赶你诶村头……下见”

        心因为恐惧和奔跑跳得如同擂鼓,我身后一股黄风涌动着,在不止的风向里,渐渐逼近。

        终于冲到了窑洞门口,我撞开门,把门插住,背靠着门喘气,汗水后知后觉从我额头上冒出。

        窑洞里面还是和往常一样,有些潮湿,但是今天却显得格外阴暗,我回过头,看见被纸糊住的窗子因为大风而发出嗡响。

        但是除了这个响声,屋外姑姑的声音和男人的歌声,我都听不见了。

        接着是去哪里?去里屋,去佛像那里……

        我迈着因为疾速奔跑而酸痛的双腿,小心避开满地的一些杂物,挪到了里屋门口。

        里屋的木门很高,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会这么高,以前我回家时,这个门只要伸伸手就能碰到顶。

        现在我需要仰起头,才能碰到门把。

        我刚要推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声音。

        “我不管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老四,老大在牢房里蹲着,老二老三早早也夭折了,现在那个老二还是别人家抱养回来的,老五那我也管不着了,就你一个,是现在老白家唯一的男丁,你那媳妇,她不生,也得生!”

        我顿住了,认出这个声音是奶奶。

        陈旧的木门上布满乌黑的划痕和各种各样的污渍,沉默地站在我面前,好像一个皮影戏的老旧幕布,被人为绷起来,呈现着戏台上浪漫传说,掩盖了其后的满地狼藉。

        另一个声音响起,是一个男人,我认出那是我爸爸。

        “妈,小柳真的不能生孩子了,现在有了佳乐难道不够吗?去年三妹不也结婚生了个男孩吗?这些外孙还不够您养吗?”

        奶奶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响起:“那是一样的吗?那是外姓人的儿子!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到大学生,你,还有老五,全都狼心狗肺,啊?要么不结婚还四五年不回家——要么就心全偏那贱女人!感情就我里外不是人是不是!”

        接着是我爸爸平稳的声音:“小柳是真的不能生孩子,我们去那山头的庙里求问过佛祖了,佛祖也说我这一辈子没儿子缘,我们家世世代代信佛,佛祖的话总是对的吧。”

        奶奶哼笑一声,嘲讽道:“你当我没有求过佛,佛祖说我虽然上半辈子孩子夭折的多,但是后面儿孙满堂……”

        我爸爸似乎叹气了,他很少叹气,至少在我记忆里,他一直是那个冷静的,但是对我却异常笨拙的爸爸。

        他忙于工作,但是永远会努力回来陪妈妈,他生性寡言少语,但是今天却在不是专业领域的地方说了这么多话。

        门里面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椅子碰撞的声音,他们是不是休战了?

        我直视着这扇高大的如同幕布的门,仰起头要开门。

        “我打算去日本,去那边做科研。”爸爸冷不丁这样一句。

        里面蔓延出逼人的沉默。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可怕的敲击声,从门后击出,我一抖。

        奶奶在捶床,把心里的恨意和不满狠狠地发泄在身下的炕上,捶得我爸都只能抓住她,难得地出现焦急:“妈,妈!你不要这样!”

        奶奶骂道:“都去,一个个,你,老五!全都去日本!你们都去啊!死也别给我回来!全都滚!都不要回来!让我一个老婆子自己撞死啊!”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我害怕地退后几步,从未想过和蔼的奶奶会有这样可怕的时候,也从未想过奶奶和妈妈会关系这么紧张。

        我的背后撞到了东西,让我一个踉跄。

        ……是什么东西?

        我慢慢地抬起头,往后仰,看见了窑洞灰黑色的洞顶,排列整齐的砖块滑过我的视野。

        ……我看见了会让我这一生,一回想起就会感到恐惧的一幕。

        那是一个人,他蹲坐着,像每一个在树下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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