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认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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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意张德胜递了盏茶水过去。

        江怀咳的面色通红,却一把推开了那茶盏,又继续开口:“热孝未满,恩爱的夫人便改了嫁,我心存疑虑,也难以相信……所以我怀着满腔的怨愤拼命恢复身体,想要当面找江凝问个清楚。但‘秦宣’已经死了,我面目尽毁,她又成了皇妃,我根本没法接近,不得已我从了军,化了名,又借着寻亲的借口才终于到了宫里找到了她。

        直到见到江凝之后,我才明白一切都是天意弄人——她当年也是以为我是被白家所害,所以当偶遇到先帝的时候,才求了他请他帮我报仇。但白家势重,白氏又是皇后,先帝一时间无法下手,又见她美貌动人,便借机纳了她入宫,想要借着扶持她来扳倒白氏。

        当江凝看见我还活着时,一度想要抛下一切跟我走,但此时萧桓已然出生了,先帝也从一开始的利用对她有了感情……我不忍看她左右为难,抛下亲子,便只好假扮成了她的兄长,陪伴在她们母女身边,一心想要扳倒白家,了结这段弄人的孽缘后再一起远走。”

        萧凛沉默了片刻,声音已然有些干哑:“那援兵之事又是怎么回事?”

        一提到援兵,江怀叹了口气:“你当时是风头正盛,又是当朝太子,是白家的倚仗,先帝决心已下,我们不得已,只能对你下手,扶持萧桓上位。但我到底良心未泯,因此当先帝命我做局设计杀了你和你的精锐的时候,我虽然领了命,却并没有下手。

        后来一场酒醉,那三千人还是死了,我当时只以为是先帝的手笔,先帝也以为是真的是我做的,为了安抚群臣,我才不得不领了罪,秋后处斩。

        可如今先帝已死,这好不容易找到的营妓却又丧了命,我才意识到,当年可能不止是先帝一方想杀你……”

        江怀说到这里一顿,直直地看向上面的人:“陛下,难道就毫无察觉吗?”

        不止是一方想杀他?

        萧凛看了看窗外渐沉的天色,慢慢开了口:“朕的五弟当年一出生就夭折了,萧盈其实是白家的嫡孙。”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江怀原本的猜疑终于落了定,一连念叨了几句:“看来,当年是白家意欲扶持五皇子上位,又不想明目张胆和你撕破脸,这才借着先帝要杀你的契机暗中陷害了我,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一石二鸟,既除了你,也让我背上罪名。”

        但那营妓已然死了,贵妃死了,先帝死了,时过境迁,除了他的一面之词,已经没人能再佐证他的猜测了。

        “那父皇呢?到底为什么会突然猝死?”

        萧凛忽然又凝眉。

        当年他和父皇原本已然闹翻,正准备拥兵自保的时候,父皇却突然犯了心疾,连夜召了他入宫,把传位的圣旨主动交给了他。

        父皇当时喘气已经极为困难了,对着他又恨又无力,最后拉着他的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只要求了他一件事,保住宸妃母子三人的性命。

        萧凛当时大权在握,原本完全不用应允那将死之人的命令。

        可他看着那龙床上多疑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最后却什么都没保住的人,还是点了头,让他安心地去了,所以登基之后才对她们视而不见。

        提到先帝,江怀惨然一笑:“先帝多疑,对所有的事都不肯放手,又要和白家周旋,又要暗中提防着你,身体本就每况愈下。那时我因为那三千人的事,蒙受了冤情下狱,不日便会被处死。江凝为了救我,三番五次请求先帝重查旧案,但当时群臣激愤,先帝并不应允,执意要我认罪。眼看着刑期将近,江凝不得已决定救我偷偷出狱。

        可即将离开的那一天,恰好被先帝撞见我们抱在了一起。明白了我的真实身份和这些年的乔装,先帝一时气极,这才突发了心疾。

        那晚行宫大乱,我被迷昏了过去,送了出去。等我醒来的时候,便听到了先帝驾崩的消息。我偷偷进宫想带着江凝走,江凝笑着答应了我,说要回去一趟收拾东西,可她刚进去没多久,舜华宫就烧起了一场熊熊大火。

        她最后,只托人送了半捧骨灰给我……”

        江怀说到最后,几度哽咽。

        是他错了吗?

        他忠君爱国,以身犯险,最后却妻离子散,一身污名,他错在哪里。

        是他的妻子错了吗?

        江凝为了帮他报仇含恨入宫,甘愿当一颗棋子,到了后来却发现前夫还活着,挣扎在两个人之间艰难抉择。

        前夫是夫,与她恩爱多年,她不能负。但先帝除了一开始,亦是待她情深,为她废弃了六宫。她无比痛苦,最后只得一把火烧了自己,将自己分成了两半,她又错在哪里……

        先帝,也不过是个囿于权术的可怜人罢了。

        他忌惮外戚,忌惮长子,本想找个扳倒白氏的挡箭牌,最后却弥足深陷,死在了他最看不起的儿女情长上。

        他们不过都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罢了……

        至于下一代,女儿又走了她母亲的老路,又被新帝困在了这深宫之中,他怎么能不痛心。

        江怀捂着心口,疼痛难忍。

        柔嘉抱着膝躲在屏风后面,听着这一桩桩的往事,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来,哭的情难自己。

        原来在她不懂事的时候,她的母亲承受了这么多煎熬和抉择,原来她的父亲也一直都在,他改头换面,背负着冤屈,克制着爱意,陪伴在她们母女身边这么多年……

        柔嘉不明白,他们原本也只不过是一对最平常又温馨的夫妻啊。

        父亲温润如玉,母亲温婉端庄,他们一家三口,日子过的平淡拮据,却无比温馨。

        原本和和美美的一家,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柔嘉这么长时间,一直以为自己无依无靠,在忍受孤独的同时,还不得不为她年幼的弟弟遮风挡雨。

        如今她的父亲还在,她的父亲暗地里陪了她这么多年,柔嘉再也忍不住,哭红着眼地冲了出去,一把抱住了父亲:“父亲!”

        突然被女儿抱住,江怀浑身一颤,干瘦的手伸了出去,却不敢落下去回抱她。

        自从他当年以为是普普通通的一次外出,他已经七年多没听过这个称呼了。

        明明有妻有女,却不能相认。

        他背负着罪名,当她的舅舅都怕连累到她,哪里还敢以父亲相称。

        江怀老泪纵横,嘴唇颤抖了许久,才终于落下了手:“爹爹在。”

        柔嘉看着他面目全非的脸,鼻尖止不住地泛酸。

        这哪里还是她那个风度翩翩的父亲啊……

        这么多的刀疤,这么多交错的伤痕,柔嘉一一抚过,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起那些刀是如何一刀一刀鲜血淋漓的划破他的脸,一刀刀砍在他的身上的场景。

        柔嘉攥紧了拳,实在不忍再想。

        目光下落,落到他被挑断手筋的手腕上,落到他佝偻的背和微瘸的腿上,还有这么多年他身上承受的冤屈上,柔嘉强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把抱住了父亲的肩。

        “爹爹,雪浓无一日不在想你,雪浓不想当公主,也不在乎身份地位,雪浓只想和你,和母亲一家人好好待在一起。可是,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雪浓只有你一个人了……”

        她哭的泣不成声,眼泪一颗一颗的砸下来,江怀摸着她的头发,声音也格外艰涩:“爹爹这么多年,无时无刻不想和你相认,可是爹爹不能,爹爹不想让你背负上一代的恩怨,但最后还是连累到你了,如果没有那些罪名,你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是爹爹对不住你。”

        江怀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心里满是愧疚。

        柔嘉拼命摇头:“雪浓从来没有怨过爹爹,不管是爹爹还是舅舅,在雪浓心里都是最亲近的人……”

        萧凛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下来,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女相认的情景,心里一阵阵的绞痛。

        她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下一刻便要支撑不住。

        可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一低头看见她下意识地扶住肚子的样子,萧凛怕她伤身,沉默了许久,才僵直着背走过去试图安抚她。

        然而他刚靠近一点,柔嘉便立马挡在了江怀面前,哭的泣不成声:“这是我的父亲,你不能再伤害他!”

        萧凛看着她一脸警惕的样子,心里像是被扎了一下一样,伸出去的手慢慢垂了下来:“朕不过是想给你递块帕子而已。”

        “我不需要。”

        柔嘉移开了泪眼,紧紧掐着手心。

        母亲阴差阳错和他的父亲在一起,已经是她的爹爹心中的一根刺了,她不能也走了母亲的后路,继续往爹爹的心上扎针。

        更何况,她父母这么多年的悲剧,归根结底还是做了皇族和世家斗争的牺牲品罢了。

        她的爹爹帮先帝背了那么多的罪,她的母亲也不过是面挡箭牌,母亲即便身不由己有错,已经一把火烧了自己偿了命,爹爹即便曾与作对,但也只是立场之争,互相针对罢了,事到如今认真算起来,他们并不欠他的。

        江怀看着她倔强的模样,将她挡着的手臂慢慢挪开:“公归公,私归私。于私一事上,爹爹一定会带你走,但于公,他是皇帝,当年的旧案,爹爹也必须跟他说清楚。”

        柔嘉也是一时情绪激动,听父亲这么说,很快就卸了力,扶着爹爹站起来。

        自和江怀认了亲后,她就没再正视过他一眼,萧凛看着她梗着的脖子,双手垂在身侧,一点点抓紧。

        “当年的事就是如老臣之前所说,那三千人,大抵是白家借机陷害,并非老臣所做。老臣已经是死过两回的人了,没有半句虚言,陛下若是不信,臣也别无办法。”江怀直直地看着他。

        萧凛看着他满面的颓色,依稀还能从霜白的鬓角中看见当年的温润如玉。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当年的谦谦君子如今成了佞臣,他还有什么必要骗人呢?

        但这件事牵扯太多,悠悠众口,不是光靠他们口头推理,靠他一个人相信便可以让人信服,必须得找到证据才行。

        萧凛紧攥着的拳慢慢松开,沉沉地看向他:“好,朕可以重审旧案,朕已经派人全力去追拿那个暗杀营妓的刺客。但若是真是白家所为,依他们的作风,那刺客多半已经被灭口,所以朕需要秦大人帮忙演一出引蛇出洞的戏,是与不是,到时候自会水落石出。若白家亲口承认当年的事是他们所为,朕会让大人官复原职,也会昭告天下,为大人洗刷冤屈。”

        官复原职?

        江怀摇了摇头:“老臣经过这么多事已无心入仕,老臣只有一个要求,查清真相之后把雪浓带走,陛下答不答应?”

        这本就是他们当初定下的约定。

        柔嘉也满是恳求地看着他。

        萧凛看着她脸上的泪痕,再落到她的小腹上,沉吟了半晌,暂且松了口:“好,朕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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