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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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日街面上弥漫着一股诡异气氛。在华德路警亭值岗的华捕田阔生,更是注意到了这种变化。
他的右眼皮老是跳个不停。田阔生想,或许只是自己休息不好的缘故?
随着“抵制日货,支持国货”的呼声越来越高,街面上常有游行队伍聚集。田阔生知道,那些打着横幅,高呼口号的人们,肯定就是离此不远的“三友实业毛巾社”的工人。因为情绪被激发起来的人们,往往会头脑发热,跑到毛巾厂门口去争相购买毛巾。在“三友实业毛巾厂”门口,摆有临时摊位。那些穿着醒目的工人,用毛巾做成白色上衣,上写血红大字:支持国货。男工头上缠毛巾,一面大声疾呼,一面抖着手里的毛巾,同日本人生产的毛巾做着比对。女工在一旁应接不暇地收钱——司空见惯的游行,只是商家的一种促销手段而已。奸商奸商,真是精明透了。
对于这样的举动,田阔生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因毛巾厂经常有实惠给他们送来。家里用的毛巾自不必提,亲戚朋友都能惠泽的到。夏日里那些解暑的白糖和西瓜,也能让他们这些警员的家属度过一个安逸的夏天。田阔生所要做的,便是时刻提防那些游手好闲的瘪三,混入游行队伍,给他所管辖的这几条街制造混乱。那是他不能容忍,也是必须要防范的。但从几天前开始,田阔生却惊讶地发现,夹杂在稀落人流里的,不但有几个面目可憎的瘪三,竟然还出现了一些日本浪人。他们梳奇怪发型,短衫拖到膝盖以上,反倒衬得扎了绑腿的小腿越发短了。起初他并未在意。直到昨天,这种打扮的人越发多起来,不由得让他感到格外紧张。
他派手下去街面上打探。手下回来向他呈报说,这种人真的不少,特别是一些穿着打扮和普通市民一样的人,嘴里竟然也会冒出两句“蛮语”,显然是日本浪人乔装改扮而成。他们在街上穿来穿去,面露杀机,显然不是为闲逛而来。
他们要做什么?
田阔生在心里惊问。一面吩咐手下密切监视街面上的动静,一面打电话向上司禀报。本来他下午家里有事,应该离岗休息。也只能作罢。
唐贤平步行走在延庆路上。他准备赶到华亭路去。他也是刚刚得到了这方面的消息。
参加工作刚刚几个月,唐贤平便总结出一条非常重要的经验:情报的搜集,不单要靠自己和手下的勤勉,还要利用世面上各种闲杂人等的提供。有时后者提供上来的情报,甚而比前者更有价值。对社会上的这些闲人施与小恩小惠,往往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有人在华亭路一带游行,并且有日本浪人混杂期间,便是一个小混混提供给他的。
那幢坐落于延庆路和华亭路交叉口,通体为柠檬黄的法国花园式住宅,唐贤平初来上海时便曾听说过,只是未有机会来此瞻仰。据说这幢土木混合的建筑,楼的主体为对称设计,底层前座为凸弧形柱廊,二层退为平台,三层退为阳台;拢共三层,却一层一层退的构造纷繁,令人瞠目。当这幢颇有奢华之气的建筑隐隐出现于唐贤平的眼帘之际,唐贤平已无暇顾及,而是被从对面涌来的人流弄得有些紧张和兴奋起来。
人们脸上挂着惊慌神色,嘴里不停聒噪着。唐贤平拉住一位中年男子,想向他打问一番,不想被他甩手挣脱,不管不顾向前跑去。倒是一位中年妇女,脸色虽是慌乱,却顿住脚步,对唐贤平说,快跑!日本浪人在街面上打人——有人被打死了。她出手一指,唐贤平顺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半空中升起浓烟,初以为是骤变的天气,而现在看来,那完全是因为燃烧,而升腾起的巨大烟柱。浓烟遮蔽了正在黯淡下来的天光,让人以为一个动荡不安的黄昏提早降临。那妇女喘息着,和唐贤平并肩而立,抬头凝望,嘴里唏嘘道:他们先是掀翻了毛巾厂门前的摊位,又去厂里放了把火,后冲到街上,拿着棍棒刀叉,见人就砍……
唐贤平丢开那胆大的妇人,撒腿往浓烟升起处奔去。一路所见,皆是惊慌失措的路人。他们形成一股逆流,阻碍着唐贤平的脚步。当这股逆流裹挟退尽之后,眼前的街道倒显得开阔起来。放眼看,见满大街杂物横陈,有一种被放大的效果。不多的几簇人流拥在远处,搅成一团,像被人操纵的木偶,看上去显得极不真实。再定睛细看,唐贤平不由血往上涌,见一位穿警服的巡捕满脸是血,正向这边跑来。他像一只中弹的猎物,跑得踉跄而徒劳。后面有两个操棍棒的日本浪人,像在享受狩猎结束后的悠闲和快意。待他跑远几步,疾步赶上,顺势在他后背夯上几下,便又放慢速度。期间两人好似闲庭信步,不时用棍棒横扫路边店铺的玻璃,又踹翻一个坐在街边**的男子。但他们的主要目标,显然是要置那受伤的巡捕于死地。
——田阔生坐在警亭时,便听到街上传来的大呼小叫声了。不待他伸头细看,便见一名手下张皇失措跑了进来,嘴里喊着:不,不好了,那些日本浪人开始动手打人了。
田阔生随口训斥他道:那你还不快去处理,呆在这里干什么!那位巡捕仍旧愣着,心有余悸的样子。见田阔生满脸怒气,便又无头苍蝇一样飞跑出门。
田阔生起身,走向挂在墙上的电话。摇了一阵,对着话筒连声呼叫。电话里没有丝毫回音。他再次轮圆了胳膊,一通猛摇,觉得电话摇柄都要断掉,话筒中仍旧一片死寂。
田阔生揉了一下眼睛,此前跳得令他心惊的右眼皮忽然不跳了。他虽表面慌乱,心里却异常镇定,知道唯有通知巡捕房,派更多警力过来,方可处理眼前突发的事故。
胆子太大了!他这样嘀咕着,竟敢聚众来租界闹事。却完全未曾预料事态的严重,严重到会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以为眼前的骚乱,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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