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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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能看见里面摆放的玻璃柜子,以及柜子内整齐码放的药瓶。

  他一眼便见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勾着左臂,臂肘撑在沙发扶手上,紧握的拳头刚刚松开。那是为了使血管扩张的一个动作,自然是和西医诊疗中的“注射”有关。让唐贤平颇感惊讶的是,这个正在自己注射药物的人,将头靠在沙发背上,微闭眼睛,是一种放松、陶醉且略显疲惫的状态,总之让人无法判断。他刚刚将针管抽出,或许他们贸然的闯入,使他加快了注射速度。见他裸着的左臂上,针口处汪着一团细小梅花一样的血。右手边的茶几上,丢着一只针管,还有几只揭着瓶盖的玻璃器皿。

  唐贤平吃惊地站在房间门口。甚而感到有些不自在,觉得窥到了别人的隐私。是侯子川医生吧?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这样轻声问了一句。

  是我。侯子川站起来,回答的极为平淡,显然还未从刚才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弯下腰,捡起瓶盖,将敞开的瓶口盖好。又背过身,从一只托盘中捏起一只药棉,揩了一下,将挽起的衣袖放下,这才向唐贤平走来。

  他面色苍白,神情看上去有一丝倦怠。让唐贤平感到惊讶的,是他的眼睛,镶在一张黧黑肤色的面孔上,闪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相衬的稚气。是的,是稚气。只可用来形容孩童眼神的稚气,才能描述他的眼睛。当他们握手,相互介绍,隔了一张桌子坐下来之后,唐贤平从他身上嗅到一股奇怪气味。不是那种市面上的吗啡气味,是一种霸道的死亡气味,以及一种柔韧的清冽气味。有一些腥臭、酸涩,还有一种微苦和甘甜。若干天后,唐贤平从那些摆放在铁皮柜子的药瓶子里,嗅到了这种死亡与生机相互交融的气味。

  侯子川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谈的人。当唐贤平同他问起另一个他急于想见的人——范义亭的情况时,他只是淡淡说,我知道这个人,但没有接触过。他平时负责北平站的情报收集工作,属于“情报组”的人。我们之间,并没产生过横向联系。我刚接手这份站长的工作,一时还理不清头绪,只是一个头衔而已。其他同志都不在我的掌握之中。只是有人告诉过我,说过几天会派人来指导工作。我很早就盼着你能来呢。

  唐贤平说,我也是刚到。首先要把活动在北平的同志召集起来,大家碰碰头,相互熟悉一下。以后情报组和北平站合并。据上级得到的秘密情报,驻扎在天津的关东军副参谋长板垣征四郎,正在执行其自行拟定的机密谋略。板垣的手法,是用大量金钱收买我方残余军阀,意图先行破坏社会秩序,然后再扶植一个听命于日本的傀儡政权。板垣所打的如意算盘即使皆无所获,亦可坐视我们中国人自相残杀,酿成内乱,借以削弱我们中国的国力。上级派我来的基本任务是:除了情报搜集之外,还要想尽办法,派我们的同志进入图谋不轨的叛乱组织,策动那些从事叛乱活动的人,让他们改邪归正,迷途知返。

  唐贤平所讲这番话,侯子川似乎并没有太大兴趣。最后只是淡淡说,何不快刀斩乱麻,杀掉那些想投靠日本人的叛乱分子算了。说完,又认真看了唐贤平一眼。

  唐贤平笑笑,说,我方才所讲,只是工作的最初步骤罢了。至于杀人,上级接下来或另有安排。

  你杀过人吗?他欠身问唐贤平。

  唐贤平不置可否地笑笑。忽地想起在上海被手下射杀的那位少年,点点头,说,或许算吧。

  一阵吱吱的叫声引起唐贤平注意。循声看去,见李明走近一个用白布罩住的东西。掀开白布,是一只精巧的铁笼,笼子里截成数个隔断,有数只白鼠在里面游窜,吓了李明一跳。扭头问侯子川,侯医生,这是你养的宠物?

  侯子川不答。笑了笑,眼睛里露出一种痴迷神色,说,别人养猫狗为宠物,我养这些老鼠,也不好说成是宠物。

  辞别侯子川出来。李明跟着唐贤平身后,嘀咕说,唐先生,这人可靠吗?咱们刚进门的时候,他是不是在扎吗啡?

  唐贤平摇头,那不是吗啡……

  那是什么?

  那或许是比吗啡更可怕的一种东西。唐贤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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