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丝竹之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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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太傅语王右军曰:“中年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正赖丝竹陶写。恒恐儿辈觉,损欣乐之趣。”

        ——《世说新语·言语》

        谢尚的死太过突然,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虽说在此之前,谢安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却也没能料到事情竟会来得如此之快,快得让人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谢尚撒手人寰,留下一封上表,举荐从弟谢奕接替自己的职位。

        谢尚居豫州这十几年来,为官清廉,勤修德政,善待州中百姓,百姓都对其十分感念,军中将士也很服他的管教。朝廷考虑到这一点,且试图把谢尚离世一事给豫州带来的震荡减到最低,遂准了谢尚所请。

        谢尚逝世未逾一个月,朝廷继谢尚之后,任命谢奕为安西将军、豫州刺史、都督司豫冀并四州诸军事、假节,全权打理豫州事务。

        如此重大的任命,如此显耀的官职,与谢奕原本做的那个桓温军府司马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无论谢奕的朋友还有谢家上下无不为谢奕感到高兴,任命确定下来之后,谢安也跟着大松了一口气。

        然而无论旁人如何高兴,谢奕本人却是老大不乐意。

        原本,谢奕整日混迹于桓温军府,桓温对他也是一直秉持着放任不管的态度,只要不碍着桓温做事,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放肆就怎么放肆,就是整天什么也不做,每天喝酒睡大觉,每个月的月俸,桓温也从来不会少他一个子。

        可是如今情况就大不相同了,豫州刺史,位高责重。

        谢奕一朝站上高处,多少双眼睛都有意无意的盯着他,做起事来未免要瞻前顾后,又何谈什么随心所欲,自由自在?若是稍有不慎,丢了乌纱帽不要紧,弄丢了脑袋都大有可能,这岂是谢奕想要的生活?

        所以谢奕自打接到任命后,便整日愁眉苦脸,直骂谢尚是个害人精。自己两腿一蹬两眼一闭,从此享不尽的清闲,却偏偏不让别人清闲,简直是“蛇蝎心肠”。

        对于谢奕那不受拘束的性子,谢安本还有些放心不下,生怕他弄出什么纰漏来。

        可没想到,谢奕倒也能屈能伸,自打去豫州赴任之后,谢奕的脾性便较从前收敛了许多。没事的时候再也不衣冠不整的到处闲逛了,酒也不常喝,话也不乱说了。

        几个月下来,州中事务,军中军政,虽没有什么特别可圈可点之处,可也都处理得中规中矩,井井有条,豫州因而也未出什么大乱子,一如谢尚在世时一样安定。

        只是与此同时,谢奕脸上的笑容也跟着一日比一日少,谢安看得出谢奕很不喜欢这份差事,可却又骑虎难下,不得不做。所以时常会去他的驻所陪他一起喝上几杯,聊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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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年春,正月。会稽王司马昱稽首归政,晋帝司马聃不许,仍委他主持朝政大局。

        仲春四月,会稽东山。

        趁着天气和暖,暌违日久的王羲之和谢安二人相约一同登山游赏。

        由于各自忙于俗务,上次一别,二人已有将近两年未曾相见。

        谢安发现,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王羲之比起从前竟沧桑了不少。谢安看在眼里,心中不禁生出些许感伤。

        王羲之见谢安总盯着自己看,于是玩笑道:“怎么?许久未见,我是不是老了许多?”

        谢安摇头,

        王羲之不信,

        “得了吧,我们这么多年的老友,卿心里想些什么我还能不知道?老了就是老了,没什么说不得的。倒是安石,一晃两年过去,竟一点都没变。”

        谢安笑:“逸少就别调侃我了。”

        二人一路边走边聊,走走停停。

        山路总是格外消耗体力,王羲之很快就走不动了,便随处找来一块大石头坐下,一面捶着腿一面感慨:

        “哎,卿说我们能不老吗?我还记得当年谢仁祖刚刚当上豫州刺史的时候,也不过才三十多岁。那身段,那模样,真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那时候有多少小娘子对他青眼相加啊?就是拿来与当年的潘岳相比也毫不逊色!可是现在一转眼,故人已乘黄鹤去……要我说,这日子就跟银票一样,根本就经不起挥霍啊……”

        谢安也在王羲之身边坐下,叹道:

        “是啊,现在看看玄儿和子敬那些儿孙辈,前些年还不过是一个个不谙世事的小人儿,现在这一眨眼,都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对了逸少,前些日子听说卿要做主为子敬提亲,如今进展得如何了?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有如此福份,能得逸少青睐?”

        王羲之一说起这事就来气:“咳,还不是郗家那个丫头?而且那哪是得了我什么青睐,那是子敬那小子被她迷得神魂颠倒,非她不娶,我这个做爹的,不帮着在后面张罗还能如何?”

        “郗家?那这可是好事啊。逸少可托媒人下了庚帖?”

        “下了,哼,单看八字倒是合得来……”

        “那聘书呢?可送了?”

        “那还没有,婚姻毕竟是一辈子的事,要考虑周全,仓促不得啊。子敬如今年纪还小,我想等过些时日再送聘书去郗家也不迟。”

        谢安想了想,亦以为然,转而道:“慎重一些总是好的。”

        其实谢安看得出,王羲之并不是特别待见郗家人,只是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

        王羲之的夫人乃是前朝重臣郗鉴之女郗璿,二人成婚之后感情甚笃,如今王羲之膝下七子一女,皆是郗璿所出。郗璿家中还有两个弟弟,一个是郗超之父郗愔,另一个,则是郗道茂之父,郗昙。如今二人皆官居要职。

        照理说,王献之若能娶郗道茂为妻,对于王、郗两家来说,那是亲上加亲的大喜事,却不知羲之为何一提起这桩婚事,便这般愁眉不展。

        谢安于是问王羲之:“逸少似是对这门亲事有所顾虑?”

        王羲之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又笑起来:“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安石……”

        说罢,用手撑着膝盖兀自默然了片刻,转而道:

        “说句老实的,我并不看好子敬和郗家丫头这门婚事……”

        “这是为何?子敬与郗姑娘情投意合,王家与郗家又门当户对,二人若能结为连理,堪称天作之合。更况且,子敬自幼就中意郗姑娘,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逸少该为子敬高兴才是啊……”

        王羲之一叹,

        “安石啊,我们两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卿应该知道我为人处世的原则。我以为凡事都该有个度,即便感情之事也不例外。就像卿说的,子敬实在是太喜欢郗家那个丫头了,这不是件好事啊!我担心……我担心子敬总有一天要被那丫头害了……”

        “这话从何说起?”谢安忍不住问,

        王羲之憋了一肚子的苦水,却不知该从何倒起,半晌,挤出一句:

        “安石啊,卿是不知道……郗道茂那丫头,实在不是个省油的灯!”

        然而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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