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如日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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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威振内外,帝虽处尊位,拱默而已,常惧废黜。郗超以温故,朝中皆畏事之。谢安尝与左卫将军王坦之共诣超,日旰未得前,坦之欲去,安曰:“独不能为性命忍须臾邪?”

        ——《资治通鉴·晋纪二十五》

        短短一年之内,桓温废帝杀王、大诛异己、更换禁军,血洗庙堂。

        司马昱虽居帝位,其实就像摆在陈列柜上的一尊装饰庙堂的木偶。这短短的一年,对于司马昱来说,简直比一百年还要难熬。他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生怕桓温哪天一不高兴,大手一挥,那陈列柜上就要换一番光景。

        桓温上疏请以郗超入朝为中书侍郎,司马昱明知他此举是为了在中枢安插心腹,却也只得听之任之。为了安抚桓温,司马昱甚至在即位不久后颁布的大赦诏中称赞桓温:“因顺天人,协同神略,亲帅群后,恭承明命。虽伊尹之宁殷朝,博陆之安汉室,无以尚也。”

        桓温平庾希之乱有功,司马昱又赏赐桓温兵士三万,诏进桓温为丞相,留京师辅政。

        可是桓温谨慎,不敢急功近利。思及郗超刚刚入侍禁中,铺排未详,立足未稳,即便有如今这震天的威势,桓温也仍不敢在京久留,上疏亟欲还镇姑孰。

        司马昱挽留,桓温固辞。司马昱越是再三挽留,桓温越是上疏固辞。司马昱只得放他还镇。

        于时正是岁末,桓温计划年前赶回姑孰,与久未见面的将士们一同过年,热络热络。离京前,少不了与郗超见上一面,交代一番。

        郗超如今入朝做了中书侍郎,事务杂多,二人见面不似从前那般容易。

        入朝以来,朝中大臣对郗超甚为忌惮,上至皇上的起居用度,下至四方大臣的奏疏上表,有司全部都要送来先请郗超过目,得其首肯,才敢施行。

        郗超因此也不轻松,一面要留心司马昱和王、谢两家的动静,一边要没日没夜的筛查文书中是否有不利桓温的内容,用一焦头烂额来形容也不为过。

        由此,与桓温会面的日期也是从月中开始一拖再拖,直拖至月底年初,好不容才得一空。

        司马昱自得知郗超要去见桓温,便一直心下惴惴,坐卧不安。巧的是,就在郗超要与桓温会面的前一日夜里,太常寺卿忽然入宫求见司马昱,称天象有变。

        司马昱肝胆一颤,忙追问详情。

        太常寺卿道:“老臣夜观天象,观得荧惑星逆行入太微。当初,荧惑守太微端门,逾月而海西公遭废。如今凶象再现,比之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老臣担心……老臣担心……”

        太常寺卿没敢继续说下去,老迈的身躯俯伏于地,恸哭不已。

        司马昱难掩惊惶,下意识撑着三足凭几摇摇晃晃想站起来,不料不当心胳膊一抖,整个人全如一滩烂泥似的瘫倒在地。

        太常寺卿见状忙唤来内侍宫女欲查看司马昱安否,哪知司马昱却失了心般的乱挥拳脚,鬼抽鬼叫,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日,郗超正好在中书省值夜,闻乱赶来,见这般情景,一时亦有些慌了神。

        司马昱一见郗超,更似见了活鬼,竟白眼一翻,昏厥过去,抽搐不止。眼看着司马昱口吐白沫,面色绛紫,好似已等不及太医赶来,众人无不阵脚大乱,跪地嚎哭。

        郗超因常年行军打仗,略通些医术,此时倒渐渐冷静。只见他先捏开司马昱的嘴,就近从腰间扯下一块玉牌来塞进他口中,以防他抽搐之间咬断舌头,接着使劲掐他的人中,又命人取了银针来,按准了几个穴位之后分别下针,有的针刺至出血,有的只是微微捻入皮肉。

        说来也奇,下针之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太医赶来了,司马昱也清醒了。

        司马昱恢复意识后,第一件事,是一把揪住郗超的领口:“郗嘉宾!卿老实告诉我,桓温此番回姑孰是不是为了调兵入京?他是不是想效仿苏峻、王敦,领大军攻破台城,然后再像废海西公一样把我也废了?!”

        说罢,又兀自连连摇头,

        “不!不不不……我看他不仅是想废我,他还想杀我!没错……没错了!他是想杀我!他是想杀我啊!他族诛殷、庾不过是为了敲山震虎,他想要的其实是我的命啊!我是皇室宗亲,是顾命大臣,又是三朝宰辅,他立我为帝只是为了借我的人望镇压朝野的反桓势力,现在他把反桓的宗族都赶尽杀绝了,我也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接下来该轮到我了,接下来该轮到我了,是不是?!”

        郗超惶遽间忙俯伏稽首,道:“陛下,如今天下纷乱,人心思定,桓大司马方内固社稷,外恢经略,绝不可能再行废立非常之举,臣愿以郗家上下百口性命作保!”

        司马昱听罢不言,两眼盯着俯伏于地的郗超,神色木然。

        寝宫之内鸦雀无声,只听得见司马昱粗重而不规律的呼吸声,还有砰嗵、砰嗵,不知是谁人的心跳声。

        半晌,司马昱再次泪如雨下,转而伸手扶郗超:“郗中书请起……请起……”

        郗超这才敢把头从地上抬起来。

        “郗中书,朕……”司马昱泪眼望着郗超,张了张嘴,良久,又摆摆手:“罢了,没什么,卿退下吧。”

        郗超默然,终是没多问什么,旋即下拜称诺。

        待郗超离开,司马昱对太常寺卿道:“今夜天现异象一事,绝不可对外泄露!”

        太常寺卿恭谨道:“陛下放心。”

        司马昱又道:“还有,方才我对郗超说的那些话,也不可泄露半句,明白吗?”

        太常寺卿道:“老臣明白,老臣绝对守口如瓶!”

        司马昱颔首,旋即示意他退下。

        太常寺卿退后,司马昱独坐寝宫中,兀自仰望夜空良久,转而对内侍道:“传朕旨,召谢安、王坦之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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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温自行废立以来,对朝中大臣亦多有废徙。

        司马昱对此起初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时日一长,桓温变本加厉,尤其郗超入仕之后,简直是要朝廷里里外外来个大换血,引得朝野明里暗里怨声四起。司马昱无法再坐视,他本欲亲自与郗超对面交涉,却又瞻前顾后,顾虑良多,唯恐处置不慎惹得桓温不悦,再生祸端。考虑再三,遂只得命谢安与王坦之前去郗超府邸与之商议此事。

        谢安与王坦之都曾在桓温幕府任事,算得桓温的半个老部下,王坦之如今得以入朝担任左卫将军一职,亦与他曾是桓温的参军不无关系。总而言之,二人皆与桓温有故旧之情,派他们去议官吏废徙一事,是司马昱目前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

        谢安和王坦之既奉圣命,不敢稍有耽误,翌日,便一同前往郗超在京城新建的府邸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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