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蚕食吞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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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简文皇帝宁康二年,正月己酉日。

        出任徐、兖二州刺史未满一年的刁彝死在了任上。是年二月,朝廷命王坦之为都督徐、兗、青三州诸军事;徐、兗二州刺史,出镇广陵,补其缺位。王坦之原本的中书令之职则由谢安兼任。

        谢安以尚书仆射之身兼领中书令,集朝政决策与施行大权于一身,权势之大,足以呼风唤雨。

        桓温死后,谢安势力崛起之迅速,让身在京师的桓冲切身的感到了无比巨大的压力与威胁。以至他时常夜不能寐。

        这天,桓冲又失眠了一夜,天色将明,桓冲刚迷迷糊糊有了些困意,却被一声忽如其来的尖叫声吓得从床上弹坐起来。

        叫声刚落,只见一名侍婢丢了魂似的,莽莽撞撞跑进屋来,跪倒在桓冲床前惊哭不已,半晌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不住的念叨:“死了……死了……全死了……”

        桓冲蹙眉,起身扯过外套披上,冷冷看着那侍婢:

        “说清楚,谁死了?”

        桓冲的眉目较之桓温虽显柔和,但那目光中不经意透出的凌厉却与桓温如出一辙。

        侍婢只抬头耽了那双眼睛一眼,便吓得忙不迭低下头:

        “鹅……是鹅……后院的三十只鹅全死了……将军,定是有妖邪作怪……是凶兆啊!”

        桓冲垂眸略沉吟,转而起身道:“知道了,下去吧。”

        家禽在一夜之间全部横死确实不是个好兆头。

        桓冲如此想着,下意识取了挂在墙上的佩剑,快步前往后院查看。

        后院的鹅圈外此时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僮仆婢女,王珣亦在其中,他一向喜欢看热闹。

        见桓冲来,王珣对桓冲一礼,转而凑到桓冲身边压低声音道:“卑职方才查探过,那些鹅全部是脖颈折断而亡,蹊跷得很,定是有邪物作祟,要不请个道士来看看?”

        桓冲不言,只是示意王珣闭嘴,旋即拨开人群步入鹅圈,蹲在一片鹅尸里仔细查看每只鹅的脖颈。片刻,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鹅毛,道:

        “所有人都散了!”

        桓府的一众下人虽好奇的想把事情弄个明白,但没人敢忤逆桓冲,令一下,即做鸟兽散,唯王珣还不肯走,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缠着桓冲:

        “将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桓冲叹了口气:“这并非什么邪物作祟,怕不是灵宝捣的鬼。”

        “小公子?”王珣不敢相信桓玄一个六岁的孩子竟会干出这等残忍之事,不禁追问:

        “可他……他为何要这么做啊?”

        桓冲看着王珣:“卿可还记得,昨日他曾与几个与他一般大的桓家小辈斗鹅?”

        “当然记得!小公子的鹅输了,当时小公子还大哭了一场呢!”

        “这鹅圈里的鹅,有不少是昨日那些小辈寄养在这的,本说好了过几日便要来取回……”

        王珣听到这,不由讶然:“这么说,小公子杀鹅是为了报斗鹅输了的仇?”

        桓冲点点头:“大抵如此。”

        两人正说着话,破晓微暗的光线下忽然闪现一个拿着铁楸的小小身影。

        那身影原本蹑手蹑脚的走着,忽一见鹅圈这边有人,忙一闪藏到了一棵大树后。

        桓冲无奈一笑,唤道:“灵宝,我知道是卿,出来!”

        过了一会,那个小小的身影终于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挪的自树后走了出来。

        桓冲几步来到桓玄身边,蹲下望着他,故意问:“天还未亮,卿不在屋里睡觉,拿着铁楸跑到这来做什么?”

        桓玄低着头不说话,腮帮子气鼓鼓的。半晌,干脆扔了铁楸,没好气道:

        “对!那些鹅是我杀的!那些鹅打败了我的鹅,那些鹅该死!五叔要罚便罚,灵宝才不怕呢!”

        桓玄的脸,那轮廓,那倔强,都像极了桓温。桓冲看着,一瞬间有些伤感涌上来,转而一伸手,将桓玄揽入怀中,

        “灵宝,听着。男子汉不怕做错事,只怕敢做不敢当。卿敢于承认,很好,五叔不罚。不过万物有灵,鹅也是生灵,肆意残杀,此为不仁。卿既答应了与人斗鹅,愿赌不服输,背后报复,此为不义。不仁不义,非我桓家人的作风。答应五叔,往后不可再如此。”

        桓玄咬着牙,把小脑袋埋在桓冲怀里,半晌,颇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将桓玄抱回屋哄睡着,桓冲忽然觉得胸口有些憋闷,此时天光渐亮,已是过了卯时。冬日的早晨,阳气未升,竟是比夜间还要寒冷。

        桓冲来到院中,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鼻的空气,心中郁结像是被冷气凝固,变得越发坚硬扎人。桓冲于是干脆回屋换了戎服,背上弓箭,叫来郗超和王珣前往郊外练习骑射,顺便散心。

        在谢安于中枢不断坐大的当下,仿佛只有不断的精进武艺、强化战力,才能让桓冲勉强找回一丝安全感。

        前往骑射场的路上,桓冲一言不发,只是旁若无人的策马疾驰。

        他真想逃离他身后的一切。

        直到此时,桓冲才真切感受到曾经压在桓温肩上的担子原来有多重,才能真正理解桓温曾经所做出的种种让他不能理解的决定是出于何种情非得已的缘由。

        马蹄飞驰的速度让桓冲感到清醒,获得了短暂的喘息和解脱。可随着马蹄速度的放缓,让人讨厌的现实又以较之以往汹涌数倍的势头再次铺天盖地,让桓冲几乎佝偻着,抬不起头来。

        焦躁间,桓冲怒张弯弓对着远得尚只能看见一个模糊小点的箭靶子连射了三箭,箭矢破风,“嗖嗖”飞向靶心,三支箭,箭箭中的。

        王珣在不远处默默看着,不由问一旁的郗超:

        “将军今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生了小公子的气?”

        郗超此时正躺在马背上,一副比往常更加不咸不淡的模样:“将军待小公子胜过亲生,何时生过小公子的气?”

        这时,王珣忽然惊慌的伸手一指:“我的天,那有人!”

        郗超顺着王珣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离箭靶不远的地方正立着一个看上去六十岁上下的老人,看装束像是过路的猎户,看见有人射箭他也不知躲,还站在那呆看着。

        “老东西,找死!”

        王珣小声嘀咕了一句,旋即策马向那人奔去,边冲桓冲大喊:“将军!那边有人!危险!”

        桓冲方才专注射箭,根本没注意到那个老人,被王珣这么一喊才猛然察觉,惊诧之下连忙收住刚要射出的箭,坐下马受了惊,忽然撅了蹄子,害得桓冲差点摔马,桓冲气得不由暗骂:转而跳下马来,气势汹汹的冲向那人,边走边骂:“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不要命了?!”

        然而待走近看清那人的长相,桓冲却忽然愣住,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王珣和郗超也跑了过来,见那布衣男子见桓冲竟然不跪,王珣刚想开口教训他,却见郗超对他摇摇头,提醒他先看看桓冲的脸色再说话。

        桓冲定定的盯着那人看了片刻,忽然情绪激动的上前拉起那老人的手:

        “是先生!真是先生!先生可还记得我?当年我大哥拿我做质去跟先生换羊,先生不愿叫我做质,不仅白白把羊送给大哥,救了我娘,还好吃好喝的代养了我三年之久。我是买德,我是买德郎啊!”

        老人闻言,因惊吓而略显呆滞的眼眸中亦放起了光:“买德郎?买德!卿是当年那个小买德郎?!”

        桓冲眼中泛泪,连连点头:“是我是我!当初若非先生慷慨相助,我娘活不成,我也活不成。先生于冲,恩同再造,请受冲一拜!”

        老人忙去扶桓冲:“使不得,使不得,当年老夫不过举手之劳,能救人性命,何尝不是老夫的福分啊!”

        老人说着,上下打量桓冲,看罢,道:“看卿这一身装束,莫不是从军了?”

        弄明白了怎么回事的王珣在一旁笑着:“将军不是从军,是领军!如今整个大晋的军队都得听将军调遣呢!”

        桓冲闻言忙斥王珣:“元琳不可胡言。大晋的军队当听圣上调遣。”

        王珣不以为意,瞥了瞥嘴。

        桓冲转而对老人道:“冲现任扬州刺史,若无先生,冲亦无今日。先生大德,冲无以为报,请先生随冲回官署,冲有厚礼相赠。”

        老人忙后退几步:“老夫助人非为求报,如今得见当年那个小小的买德郎出将入相,老夫欣慰,与心足矣!”

        然而老人虽这么说,可桓冲却是不肯,说什么也要给老者一些答谢。奈何拗不过这老人也是个倔牛脾气,说了不肯要,当真打死也不肯要。

        桓冲没办法,只得从怀里掏出一方私印盖在一张空白纸上交给老者:“这是我的印,见印如见人,今后若有需要,拿着这个印,只要是桓氏坐镇的官署,先生皆可自由出入。请先生务必收下。”

        老人看着纸上那方圆圆的小印,一时间真是感慨万千,不由抬起袖子抹了抹泪,不住地点头:“好,好,买德一片心意,老夫收下,老夫收下。”

        桓冲不是一个喜欢怀旧的人,但看到这当年的羊主,还是不由勾起了他许多旧日的回忆,那些虽清苦,但是十分可爱的回忆。

        桓冲与老人在朝霞漫天的靶场并肩而坐,不知不觉聊了很久,久到再看眼前的一切,好像一场梦似的。

        待到送走老人,桓冲叫来郗超,二人促膝而坐,桓冲看着郗超,半晌,道:

        “嘉宾,若我把扬州刺史之位让给谢安,出镇□□……卿以为如何?”

        郗超闻言满面愕然,良久,方才恢复平静,不由偏过头去看着远方,淡淡一笑:

        “看来谢安的目的达到了。”

        桓冲一愣:“什…什么目的达到了?”

        “谢安没有明着把将军赶出京城,暗中却四处施压,为的,就是要让将军自觉在扬州待不下去,要让将军自己让出扬州。这是谢安的惯用把戏,软,但是致命。现在看来,他的目的达到了。”

        桓冲怔了一会,转而无奈一笑,瞬了瞬目:“他这是想给我一个台阶,让我自己体面的走下去,我倒要谢他。”

        顿了顿,又道:

        “大哥这一走,我的争心也淡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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