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第三节 编织丰产神话

第(1/2)页

不一会儿,这个不大不小的村落里所有的壮年男丁都汇聚到了杨氏长老的家中,其中包括姓温小族的族公。两位族公分别坐在主位的两头,两侧的墙边密密麻麻站着几排人。

        天依环视这支村庄劳动生产的主力,大部分人的年龄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也有少数四五十岁以上的老年人。每个人都穿颜色单调的麻布衣服——不过有条件洗涮,衣物上的脏污和补丁比起贫民来说少一些。

        作为物质条件尚可的、没有被兼并的自耕农,他们的脸庞仍然一片黢黑——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劳动使彼侪的肤色如此。一些人的脸庞带棱角,另外一些稍显圆润,不过总体上大家都不太有肉感。少数壮夫的脸上还有些疤痕,这些疤有些显而易见地是在干活时形成的,有些则属于刀疤,可能是同别人争斗后所留。

        天依不知道这群农夫的面貌是近年来家庭支出增加、生活水平下降所致的,还是一直以来,中农的营养和劳动情况就是如此。总之,他们过的日子并不算特别好,至少没有到舒服的程度。她可以从这方面向农民们做工作。

        “两位夫人方才到村里,同我介绍,说霸陵县有一家贷钱的,一年的利息在半分到一分半处,可贷的金额也不少。”杨长老向众人说,“倘若我们可以贷到这些钱,明年就无忧了。”

        这话马上引起了一串议论。

        “家公,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有人问他,“这贷钱哪有利息这么少的!那不是挣不到什么钱么?”

        “彼等除了借这个贷以外,还借普通的贷,普通向人放的贷,利息就是二十分。”天依向他们解释。

        “那也说不通。”有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同她辩说,“夫人,我们村的人也不是那种野老,有进城见过世面的。城里放贷的人,怎么放一种贷二十分,另一种贷一分呢?那借贷的人全跑去借一分贷,他纵是设了二十分利的,有谁来借,从何处赚钱呢?”

        “这一分贷是有范围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向他们借。”天依徐徐展开,“诸位乡党,你们最近可听说了西南边有几位大户同左内史协和,将自己大片的田分成两三分,开始耕牧轮种的种法?”

        “都听说了。说是一块田种谷,一块田抛荒,一块田种草,上面蕃息牲畜。今年种这块,明年种那块,这样轮换着,每块田都能美,卖牛羊还有收入。”

        “要是田能一直美下去,那他们就赚大发了。”有了解得多的人向两位夫人介绍,“现在最苦的就是田不美,烧灰堆粪都无什么用。田所出的谷好几年没多了。”

        “呀,那我们可以想想:那些大户的田要是一直美下去,我们的田要是一直不美下去,天下的钱也不会很多,岂不是富者愈来愈富、我们愈来愈穷?等我们子孙长大了,他们没什么钱,富户一来兼并,大家的田地不就保不住了么?”天依向众人展望未来,提出这个假设。

        全村的人都不吱声。

        “那乡党们怎么办呢?咱只能在被富户兼并之前,把我们自己的田治得越来越美,也像富户那样,有条理地料理咱们村这一大片土地才行。”天依在空中画了个圈,“这样他们田圃的所出增加,咱们也能增加,今后才好斗得过他,为子孙谋生路。”

        “夫人,您刚才讲的不是贷钱么?”那个青年察觉到这个夫人讲的话题逐渐偏离向其他方向。许多城里的骗子诓骗人容易出这一套,他不免警惕起来。

        “这就是和贷钱相关的。因为这个问题即霸陵那几位贤人出一分贷的原因。他们不想让富者越来越富、咱们这些普通农民无立锥之地。他们要关中没有许多财力的农人也有钱做那些大户的事业,把阡陌连起来,广种广殖。只不过不同于大户的手段,一般的农民要做这个,就只能同村的农户结合起来,形成一个协田社,各自按自己的田地入资,按出资和劳动分田成。这个一分利的贷钱,别人谁都不贷,只向这种结合起来的协田社出贷。出了钱以后,这钱也只能用于耕牧轮作的事业,譬如购买农具、修平渠路、购进耕牛之属。他们会出人来监督。”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村里人方才明白这一分贷是怎么来的。这贷就是南边霸陵的几个“贤人”专门出资,只向这种生产方式和农业组织提供的贷钱。

        “把这一部分钱拿来干这事,那几位贤人倘若将它贷出去,不是能挣到更多的钱么?”仍然有人不理解,“这没利的事,有人会做么?”

        “利也分为短利和长利。”天依拨弄着手指,“短利满足了,长利可不一定有利。大部分人看的是短利,愈来愈短视,最后大家一块完蛋。那几位贤良平时也不缺钱,今次所见的也正是长利,为大家的子子孙孙考虑的。诸位设想,倘若大户愈来愈富,愈来愈兼并,到几十年以后,大部分农人都失去了本业了,到那时,那几位贤良的子孙欲保宗祠,年年给他们上供,能可得么?”

        “原来是这样,是为自己的子孙计。”众人窃窃私语。

        这个短利和长利的说法能够有一些说服力。司马迁在《史记》中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涉及到经济活动的时候,大家都难免思虑各方的利害所在,很少有人会单纯考虑信义、热情、慈善等各种奇怪的要素。将出这个一分贷的理由往长利上引,能让它不显得那么突兀反常,农民也更容易接受它的合理性。当然,在当代比较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老板将员工的福利提高也是出于此种长利——为了更良性地赚钱。

        这个超低息贷款的存在确实非常让人心动——一方面是日子越来越差的年岁,一方面是大户连田兼并的形势,这两大方面时时刻刻向维持了几代劳动习惯的农民们展示着两条道路:改变这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或者家破人亡。就算在思路上最懒惰的人,只是依靠着惯性,有一天没一天地将现在的日子怀满侥幸地过下去,睡在榻上安歇时也不是没有想过改变。只不过改变昭示着一条新的道路,此前从来没有人走过,这条路是成是败,也不清楚。

        今年冬天大户们的动作倒是给他们指了一条可能的门径,但是问题主要出在财力上。任何一个家庭都不可能单独把自己那几十亩小地分成三片来耕作——单门独户也无力支付改变老生产方式所需的费用。而全村一块做,亦不可能完全将大部分财力赌到这上面,何况单是一家人提出这主意,其他人家也不一定响应。

        两个从霸陵来的夫人则突然改变了这个各打主意、游移不决的形势:这场讨论的第一枪被她们打出了。她们代村里的某个人将这个议题放在了公共空间当中,而且还带来了关于资金周转的利好消息。这笔低息贷款如果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什么骗钱的玩意的话,村里要是不把握这个机会试试看,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然而大户们也只是刚展开这项事业,这种轮作的方法具体有什么成效还待观望。如果一年后农田的产量不大,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上一章返回目录 投推荐票 加入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