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第四节 致命痛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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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你埋在那个渠场下面。”坐在一旁的天依突然冷笑了一声,站起来,“要是我们跑不及时,我们,还有那个妹妹也要给你的人埋在荒野当中。刚才在衢路上就该将你正法,让你血溅道左。”

        “小的知罪伏法!可小的虽然确实恶贯满盈,但是死到临头,小的还是想求小姐放小的一命,只要小姐想要什么,小的都可以给……”

        “我们想要什么,你都可以给?”乐正绫继续按着刀,“看来你的家里挺殷实啊?”

        “多少有一点。虽然不如上吏,可比起下吏,也是有一点了。”

        乐正绫停顿了一会,向他说:

        “你强侮幼瞳、杀害良民的罪名,我们已经知晓,是板上钉钉的了。今夜里审你,要审你另一块——你可以细细说一说,你们这一块,是如何截留发给流民的粮食柴薪的。或许本姑娘可以念在你的份上放过你一命。”

        在闪着寒光的短刀前,那官吏已顾不了许多,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往上攀。他毫无压力地将自己所知的关于这场交易的一切托出:

        “大人赚大钱,小人赚小钱,向来如此。朝廷从府库拨出来的粮,小姐若想小的细说的话,那小的就报一报——每人一日两斤,到我们这一块,只剩一斤半了。一天六百来斤粮都是给上头贪了去。大家日子过得又穷,流民只要饿不死,我们多少都是要帮自个打点打点。这渠场上少说十来二十口人,多了少了,反正均分一人一天也就多个三十斤,月能入七石半,也算补贴家用。”

        “补贴了自己的家,罔顾了饥民的家,这就是你们做官吏的?”

        “小姐冤枉!这岂是小子说不做就不做的?”他诉苦道,“小的是管粟的,若是小子不贪一些,那廿一口人亦会来索要。小的若是不从他们,他们可会合伙把小子坑死!而从了他们,反正工地上的闾庶也不会多得几口,朝廷真要追究下来,小的横竖是逃不开,不如从中也拉一点。”

        “是不是你们那场上的每个人被抓到我们身前,他们都会有类似的说法?”

        他不说话了。

        “你们得了那粟,怎么补贴的家用?”乐正绫知道他答不出来,又接下去问。

        “肯定不能直接寄回家,太容易发现。”那小吏继续为自己生存下去竭尽全力,“我们工地都同霸陵的粮商联络好了,趁冬季大家都要粮,粮价高的时候,我们把粮悄悄转手到他手上,托他再卖出去,我们从粮商那拿钱。这样家里有什么花销都方便,也不太容易被发现。”

        “又是狗商人!天天欺压。”在场有侠客怒斥道。

        “原来是这样。那粮商姓甚名谁?”

        小吏如实将他们勾结销赃的奸商报予两个不知是夫人还是女侠的姑娘,甚至连粮食的一般价目、藏在粮车里运输的手段,等等细节,都给了出来。根据他的梳理,洛绫两人算是知道了,商人在贪腐的过程中是一股重要的力量,社会辛辛苦苦将粮食无偿交给国家,国家在这个项目上分配给灾民每工地每日两千四百斤,到手的官吏会把至少其中的千二百斤卖给商人,商人又将它卖给社会。总的来看,这个链条中,商人和官吏的财富集中了起来,无偿地占有了本应回归劳动者的那部分资源。他们各自依赖对方实现富裕,而且规模庞大——几乎整个基层官僚群体都参与了贪污。这并不是哪个地方坏了一小块的问题,而是成体系、生了根的腐败。

        “恨不得将你们都杀光!”在场的侠客叫骂道,“你们没了兵,什么都不是!”

        天依也很气愤,但是比起这个气愤,她还感到的是一股萧然的空气:她们要做的还远远不够,不能切中要害。在巨大的团结的利益面前,恐怕单纯镇压一个人,散布迷信的恐怖气氛,并不一定能使总的剥削量减低多少。自下而上地发动民众又为时过早且伴随着暴风骤雨的危险,她们最后走了一个圈,恐怕还是得回到政治内部来,找一个既让贪官们不会直接反对左内史,又不让朝廷出于风险和成本取消赈灾计划,又让饥民有粮的临时解决办法。

        “就你所知的,有几个工地在霸陵上做这事?”乐正绫复问。

        “霸陵周边所有的工地。”

        “嗯。”乐正绫表示了解。

        “小姐,我已经将所有我知道的交代出来了。家里的老母幼子还在……”

        “她们住在哪里?”乐正绫开口问道。

        “不,这个不能……”这是一句死亡信息。他的神色一下子慌张起来,身子也开始挣扎。

        “不要这么慌。如果你人走了,家中无人供养,她们才可怜。也不是一定要你的命,到底要不要杀你,还待我们讨论。万一你死后亲人没有照顾,我们得向你询问她们的住址。你放心,我们不如你这般残暴,你的家人是无辜的,我们不会去动。”

        他的挣扎稍微减缓了一些。听到不一定会死的消息,他又驯服得跟个羊羔一样,乖乖地把自己家的住址吐露出来,并且不止是将自己的,在阿绫的讯问下,他还将其他官吏住的地方交代给了这位姑娘。

        “你是立了大功。”乐正绫向他赞叹,“我们没有更多需要向你了解的了,现在请你先合上口,我们讨论讨论,再对你做决定。”

        “好,多谢小姐不杀大恩!”他满脸谄媚地笑起来,料知以妇人之仁,不会那么轻易地把他这么一个有价值且活生生的人斩杀掉。

        “郑姑娘,这可不行呀!万一把他放回去……”游侠们有不同的意见。老四也向她劝解。

        “没事。”乐正绫示意先让他把口布塞上。待其悬着的心沉了下来,乖乖将口塞上以后,阿绫忽然再度开口:

        “好,现在宣判。案犯郭氏,侵没粟薪,致民不果腹,毒及千人;又发兽恶,轻侮幼儿,坑戕其亲,虽伏律簿,无可赦之。捐入郊林,冻毙,立决。”

        “呜!”他立马将双眉拧成一块,两腿拼命地蹬,抗议求情,但无论怎么使劲也打不开绑实打死的绳结,也没法出声音。游侠们这才放了心,将他七手八脚地抬出去。

        “你这个犬吏,盗贼,杀人犯,你当初活埋李家的时候,见着他们挣扎,你是何等威风?”天依一拍身边的木板而起,“今日的审判并非我们阳间就能结束了的。泰山府君的冥吏明朝就来引尔上路。到时候至了他的面前,你还要好好地受阴间的簿讯,在李氏二人面前好好地请罪!”

        天依在向这名西汉朝廷的基层官吏用疯癫的语气狂吼出这段时,脑中回旋的正是《远东之歌》。

        “hahe3a6ыtьпo6eдыnyokn,(我们不忘所有胜利和损伤,)

        n3лonoгohь,ncheжhyюпyгy,(那草原烽火,那铅灰风暴。)

        hahe3a6ыtьtвonxпo6eд,Бyдehhыn(我们不忘你的胜利,布琼尼,)

        ntвonyдaпo3лo6hoyвaгy(向邪恶敌人的致命痛击。)”

        就在今夜,就在刚才,她们代表两千年后的精神和理念,向眼前的这名邪恶敌人挥出铁拳,执行了这个时代人民对腐烂机器的第一次致命痛击。

        那粮吏呜咽着被抬到了下雨的野地里。他们把他重新捆了一遍,先是解开绳子,再剥光其身上的衣服,将其缚到树上,让他赤身度过冬季的夜晚——没有人能打着赤膊在冬雨中活到明天早晨。这是阿绫能够想出来的最好的,既保留完整的尸体,又让他在冻死的最后关头能够舒坦一点的死刑。

        “为此吏戕害的两位夫妇,她们的地下之灵会非常欣慰的。”乐正绫舒坦了一口气。

        几个游侠还是没有从刚才天依神神鬼鬼的追判中回过神来。原本她们的身份就不像是汉地人间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个种类的妇女,口音也不类他们接触过的任何地区的人,现在天依一说泰山府君明天就会过来接引,说得信誓旦旦,他们便更迷糊了。

        “你们真是神仙?泰山府君的人?”

        “倘若我说是,弟兄们也不会信的。这世界上怎么有人见着鬼神呢?”乐正绫笑着摇摇头,“我们不是。”

        这个答案似是而非。他们不敢再追问下去,不过万一真是帮助天女成了上天铲奸锄恶的事业,自己这两日好费一番功夫,也是很积冥德的了。

        ——第四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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