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二节 灯笼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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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生中第一次见到了活生生的金发碧眼的人种以后,赵筠忽然对眼前的这个小为桂,以及她的母亲、阿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种兴趣就同她初从河阳来到洛阳时,听赵定北说洛姐姐是个海上来的人后一样浓郁。趁着聊天的当间,她将有孕的身子向前倾了倾,向他问道:

        “你的汉言为什么说得这么好?”

        “都是在汉地待的。”为桂的母亲将两手扶着儿子的肩头,毕恭毕敬地对这位从骠侯的小姐说,“我们是一月上来到苑中,之后便一直和姊妹姑嫂们生活在一块。为桂也久染风气,所以……”

        “原来如此。”赵筠悦然,“小为桂这还不到半年,就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言了。简直同洛姐姐、乐正姐姐一样。”

        “我们和为桂的难度不同。我们海国的言语本来就同汉言有相似之处,我们可以根据一些规律来猜测汉言的发音,但是为桂不一样。”天依向她解释,“我们海国的言语和汉言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并且在很多情况下能够对应得上。但是为桂的言语属于塞语,西域广泛操的语种,它所属的若干种语言和汉言来源不同,因而他完全不能凭借两种语言的相似性来学习言语。”

        “洛夫人,你这一番话倒把老夫给说糊涂了。”赵破奴蹙起眉头,“那他学一门言语的难度还比你们大一点,他是怎么学的?”

        “主要就是靠环境,还有他的年龄。”天依进一步介绍道,“人在十二岁之前,基本上放在任何一种言语的环境中,他都会在每日的染濡中非常轻易地习得言语。小为桂当然是十二岁以前的儿童,所以他习得语言的效率是比我们高的。”

        “十二岁以后,就不行啦?”

        “我们海国的研究,人主管心智的区域在脑部。”天依指出食指,绕着自己的脑袋转了几个圈,“脑分为左脑和右脑,人到十二岁的时候,左脑和右脑之间的骨缝会闭合,在骨缝闭合之后,人再学习一门言语,难度就大了。”

        “不是靠心智思考的?”莫子成问道。

        “不是。心是一个供血的地方,所以在战场上心脏受了损害,几分钟内就会死亡。”天依又比划着自己的胸前,“但是真正的死亡还是脑部的死亡,因为人的意识在脑部。任何对脑的损伤都会影响心智,我想使君在军旅生涯中是会遇到许多这种事例的。”

        赵破奴仰起头来想了想,随后向她说:

        “对,我想到了一个。老夫还不是那么显赫的时候,在塞上,当时右贤王部有兵来攻,当时和我共同赴战的一个人,便是脑前被砍了一剑,结果那场仗结束之后他就傻了,说话能听懂,但是字一个也认不来。”

        “这就是那剑中伤了他脑部主管的地方,犯了失读症,看文书无法理解了。”天依道,“人的魂灵在很多程度上都赖大脑的。”

        “那人死后魂归泰山或者昆仑是……”莫子成感到这个学说和他素来接受的关于生死的概念有所不同。

        “我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天依耸耸肩,将这个问题浑盖了过去,“公子可以自己理解。”

        “所以这就是这个塞人也能半年就学一口汉言的原因。”左内史张开眉头,“本史从前是觉得,人学会一门言语好像是和自己的出身有关的。自己生下来是中土之人,便说中土的言语;不是中土之人,便说夷狄的言语,从来不和中国通的。”

        “其实不是。任何一个童子,只要是一个人,你将他放到任何一个语言环境,他都会习得那种语言。”

        天依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想到在现代有记者采访一个黑人小孩的事情。那个小孩从小就在中国生活,被采访的时候不会他本国的言语,只会一口流利的粤语。他在语言和文化上就完全是一个中国小孩。而前几年还有一部叫《s》的纪录片,片中安徽的一对双胞胎弃婴,分别被一个美国家庭和一个挪威家庭领养,在若干年过后,两姐妹一个成为了纯粹的美国女孩,一个成为了纯粹的挪威女孩,全无中国女孩的性格和脾气。比起血缘,语言在界定一个人的民族和文化时具有更大的魔力。

        “那你们的汉言是从哪儿学的?”赵筠抬起头来,问他的母亲和阿姨们。

        “小姐,她们也是慢慢学得的。”天依代她们将这个话题搪塞了过去。鲜弥部的女儿们当然不能向赵筠说自己是作为貌美的奴隶,在侍奉汉使、汉官时习得的汉言,然而赵小姐的家庭在这,倘若没有一个人替她们圆过去,她们还是只能将自己的过往交代给这个年轻的贵妇。

        “原来如此……”赵筠开怀道,“那我同姐妹们还是可以聊天玩耍的。”

        毋奴韦和苏解们对这位从骠侯家的千金敬重有加。尤其是在她有身孕的情况下,她们不敢贸然出语,对这个贵重的孕妇有一些影响。故当赵筠同她们谈话时,毋奴韦常显得拘谨和庄重,一直在尽量用汉地的礼节性的言语回答小姐的问题。

        赵筠虽然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但是能同异地来的面貌殊异的女辈聊天本来就是一件稀奇事。既然三位女塞人认为这种相处的方式是她们认为最适合的一种方式,自己也不好给她们添麻烦。何况还有一位小朋友,他同自己的交谈便直爽很多。赵筠常从他的身上看到自己在河阳时无忧无虑,放言无虑的影子,虽然他的眼睛要更深一些。

        赵筠同她们聊了许多草原上的事情。比方说那边的地方是什么样的,什么地方能够有大片的草而没有人在上面种田;她们在部落中常吃什么,塞下乳酪的味道同内舍有什么区别,当地的官长和朝廷是怎么样的,等等。她从来没去过草原,所以只能从几位塞人那里打听关于这片异域的信息。

        “筠儿,如果您想眼见的话,我们可以改日用墨笔为您绘制一幅草原上的图景。”天依向赵筠道,“刚好现在也制了纸,可以用纸画出来。”

        “海国那边的画是怎么样的?”赵筠问她。

        “海国的画在工具上和汉地有所不同,技法也是。不过到时候画出来,小姐就知道大体的面貌了。”

        筠儿格格笑了几声,对旁边的父兄丈夫道:

        “我想去她们住的地方看一看。”

        “新妇好不容易到这儿,先在亭子里歇一歇吧。”莫子成劝道。

        “到那儿歇也是歇。何况,我想看看她们造出来的纸是什么样的。”赵筠眨眨眼睛。

        “那女儿就在这边歇着。”赵破奴转向两位海国夫人及院中的众人,“我要同左内史言些事,到中堂去一番。你们务必护她周全。大概到午时的时候,我们在这边吃一顿过午饭。”

        “唯。”

        两家的长辈和晚辈便暂时分开。莫子成陪在赵筠旁边,随着她的步辇,绕过池子一圈,走到工坊所在的北岸。乐正绫没有让仆役们走桥,因为筠儿的辇座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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