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第四节 深秋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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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叔驾着县车,将三人一路载到灞桥边。灞桥的布置仍一如旧时,致密雄厚的木桩上搭起斗拱和梁枋,架着宽阔的桥板。不管在桥上还是在桥头都有商旅摆摊做生意,旁边的堤岸上也有些许舟杭停靠。

        “我们都对灞桥很熟悉了。”乐正绫对晏柔说,“我们十二月的时候就走过灞桥,你们也刚过来没半个月。”

        “嗯。”晏柔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情况,“在桥面上走走也不错,不过现在有点挤。中间的大道又不让等闲人过。”

        “要过桥么?”缪叔问她们。

        天依看了看天外的云色:

        “如果有太阳的话,上午到东岸去走一走更好,能阴一些。不过今天不太有太阳,在西岸也没事。这儿人很多,我们到清幽一点的地方去。”

        “那就不过桥了。”缪叔得了这个意见,将马缰往左拉,把车子带离大道,驶进堤边的小路去。后面跟着的府兵也顺着车辙左转。不一会儿,天依听到耳畔的人声和马声越来越少了,而车辆行动时带起来的风大了一些。

        “估计再走个一段,就是洛阳军年初来此的驻地了吧。”天依说,“我们光记得过了河有一块台地,大约在灞桥和渭河中间。从骠侯驻兵在那主要是因为那边接近一个亭,比较方便。”

        “这样有什么事我们也能很快到那个亭里去。”乐正绫撑着下巴,将手肘靠在窗边,“毕竟这会儿关内的治安还需要考虑。”

        “对。可别让阿洛同去年似的……让我和小姐哭成个泪人儿。”晏柔点头道。

        “现在是无所谓,有一伍兄弟呢。”天依摇头,“盗贼总不至于来挑战家兵。”

        行了有好一段时间,乐正绫算是找到了她们十二月驻扎的地方。缪叔将马栓到一棵大树旁边,大家一同下车。此地虽然仍留着营区的痕迹,但在秋后的一片静谧无人的气氛中,这些扎营时留下来的篝火、木柴、壕沟反倒使四下里更加地静了。

        “啊呀!”天依伸了个懒腰,将她的两袖和胸襟尽情地展开,“在车里还挺闷的,虽然有风。”

        “从骠侯选择将部队驻在这儿,还有一个考虑,”乐正绫用手指扫着树林里的大部分营地遗迹,“军队驻过的地方太适合盗贼藏身了。什么都给他们留着。”

        “这么说……”晏柔忽然害怕起来。

        “哎。刚才不是说过么?说从骠侯有意把洛阳军驻在亭边。我们这个地方去亭不远,也有巡逻和哨卡,这边是最安全的一个地方。”

        “你们带小椅子了么?”天依转向几位府兵。

        “随身都带。夫人,您带进来的这玩意特别方便,我们几乎每回出去都带它,一有空就拿下来坐一坐。”有士兵拍了拍自己的马袋,从里面提了一只出来。

        “那就有得休息了。”天依点点头,“先看看这灞河的景色吧。”

        几人离开驻车的地方,来到种满柳树的堤上。现在灞河的水势同她们初次来时有很明显的区别,她们腊月份来时灞河的水势已经很大了,但现在正居秋后,灞河的水还更大,河更宽。这颇有种庄子说的《秋水》的内容。

        “这季节变换,水把万安和祁叔逃躲的河滩都淹没了。”乐正绫指着远处的那片已经成为浅水区、水面上还露着些草植的旧河滩说。

        “是啊。”天依延颈遥望,“一晃都十个月过去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马上要到公历十一月,立冬也将至。天色马上要冷下来了。”乐正绫看着水面及其倒映的无尽的云影,“今天这云就是一个预兆。估计这两天会再来一阵冷空气。它南下以后,我们就得穿上大棉衣了。”

        “这会儿哪有什么大棉衣!”

        “阿洛和绫姐姐在讨论天色么?”晏柔看着她们说海国话时的手势,“这天色确实不太好。”

        “嗯。”天依连忙换成汉言,“我们在说冬天的事。”

        “年初出来和阿洛同游,就是在冬天。现在冬天又要来了。”晏柔叹了口气,“每年的冬天都不好过。”

        “我还记得我们和小姐上个冬天下雪的时候,听了缪叔的话,引了一帮饥民来府上。”天依回忆起了这件事,“明年冬天……”

        “我想这事在关内,总有朝廷在管,他们会想办法的。”晏柔说。

        “朝廷的办法就是没有办法。”天依否定地摇摇头。

        从古代开始,人命就是最贱的一件东西,尤其是千千万万沉默的大多数。繁华盛世只存在于一个社会的百分之几当中,就算在吸天下的骨髓来供养一地的关内,逢了一些场合难免也要死很多人。唐代贞观十年就有“关内、河东大疫”,而在唐代最为鼎盛的时期,高宗的永淳元年,“六月,关中初雨,麦苗涝损,后旱,京兆、岐、陇螟蝗食苗并尽,加以民多疫疠,死者枕藉于路”。大雨加上干旱,再加上蝗虫,就能让这个天下最富庶的地方死者枕藉于路。面对自然,人类在大部分时间里总是脆弱的。但是这场恐怖的天灾,史家仅仅用四个字便概括了下民的情况,而这简短的语句在史稿的大河当中,能够很轻易地为大唐雄风、盛唐气象所淹没。

        天依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根据历史记载,关内的上一次瘟疫发生在二十多年前,而下一次瘟疫要等到武帝朝结束才会到来。但是记载仅能够代表它自己,不能够代表实际发生的情况。或许今年冬天马上会有一场瘟疫,将自己和所爱之人、身边之人的生命带走,只是史官没有记载它,那它在历史上好像就跟没有发生过一般。

        面对常见的死人事件,朝廷能做的事情不少,但是要说多的话,也不多。这个体制不是向下看的,而是向上看的。自上而下的官僚体制决定了下民的死活并不要紧,如何给皇帝展示自己拯救下民才是关键。如果处理这类事件不会为自己带来政绩,而是会带来风险,那么官僚就会竭尽所能,把事情压下去。死在1967年的吴芝圃,七年前就亲手在中原大地制造过累累的血债。不过,虽然带来了那么多的不幸,从部门学校到工厂乡村,挑战这个结构,建立自下而上结构的尝试仍然在人类社会广泛地失败着。

        “朝廷没有办法,那就没有办法。”晏柔蹙眉道,“要是朝廷有办法,那年大水,我家现在也不会只剩下我和父亲。”

        “我们不能管到朝廷,但是我们或许可以影响左内史。他在官僚中是那种比较想做事的人。”

        “或许这是因为有恃无恐。他的后山强大。”乐正绫指了指自己背后。

        “毕竟也只有有恃无恐的人才敢这么做。”天依道,“就算去年捅了那个窟窿,左内史也帮我们完好地填上了。今年我不打算捅窟窿,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今冬我们就不管了?”

        “要管,但不是以赈济的方式管。这种情况太理想,绝对没有出路的。”

        “以工代赈?”乐正绫问她。

        “对。至少它对社会不是一点效益都没有,虽然是个帮政府省钱的办法。”天依说,“政府每年总是需要兴建一些公共工程,冬天刚好是农闲时节,饥民面临的生存威胁也大。如果要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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