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四节 第一批成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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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去。音乐等艺术形式,对于建立工人文化,培养女工们对身份的自觉也是非常有作用的——虽然这种“自觉”严格来说并不算自觉,而是法兰克福学派提及的一种外在的社会身份对主体的询唤。不过在刚从奴仆身份脱离出来的当下,这种自觉仍然是具有建设性的。争取以后招了新工进来,规模更扩大,搬到专门的场地去以后,新加入的人们和老成员们都能通过这些种种行为成为一个成熟的集体。

        在黄檗的渲染下,浆池中的纸浆呈现的皆是一种泛黄的颜色。这让天依想起自己尚小的时候,一二年级用到的作业簿。这种作业簿的质感比较粗糙,但是一点不妨碍写字。纸张也是泛着黄绿,很有色彩,比单调的白纸好看一些。在作业簿的封页上,还写着使用黄色纸张书写有利于眼部健康等提示语。不管它说的是不是真的,那种作业簿已经是初步工业化时代晚期的遥远回忆了。

        姑娘们拿着一张张竹篾,将池中的纸浆小小心心、均均匀匀地捞到纸面上——这个动作的细节在昨日已经由去过造纸坊学习的两位女工教导演练了多遍。只有麻浆的纤维均匀地分布在竹篾上,造出来的纸才能有粗细得中的质地。

        “这活太细了。”乐正绫看着她们捞纸浆的场面,在一旁旁观道。

        “是细。这制纸就没有粗活,除了切麻料、磨黄檗等活事以外。”捞纸的女工们一边将竹篾搬到晾纸架上,一边说。

        “这活这么细,我看一般丈夫还干不来哩!”天依笑道。

        “妹妹说熟能生巧,我们熟了的话,肯定比那些造纸的工匠还熟稔。”

        在一片闲聊之中,池面的高度越来越低,而在太阳下晾晒的纸浆愈积愈多。聊天是人的权利,既然人还不能脱离养家糊口的范畴,自己想做什么劳动就做什么的地步,那就只能在工作岗位上创造快乐。这个时代的工匠们还享有不少的自由,虽然他们的地位比之上古时期已经是退化许多的了,但与高度讲究规章纪律的血汗工厂不同的是,人们还可以在工作场合随意聊天,一边做着手中的活,一边和同伴做语言交际。这和盐汽水一样是缓解体力劳动酸乏疲惫的良药。天依从前在院里“女生当男生用”时,不管是搬帐篷,还是从卡车上卸书,总要和一块参与的同学聊几句日常,开几句玩笑。这样连背上的汗都能少出一点。

        大概花了一上午,大家把第一批竹篾给捞完了,纸浆还剩一些。虽然时至深秋,但是在太阳的照耀下,竹篾上的水分仍然肉眼可见地在蒸发着。大家没有更多的事做,便拿来椅子,聚在院子的木桥上晒太阳。可能这样闲适的生产生活,在以后是不会很常有的了。

        正当众人舒舒服服地等待竹篾晒干时,天依远远地瞥见赵三公子又和几个仆从踱到院子里来。她连忙站起身来迎候。

        “小公子。”

        “哎,你们坐这干啥?”赵定北看看桥上,颇为不解,“不是这几天都制纸么?听说今天捞纸了,我来看看纸。”

        “禀公子,这都捞出来了,正在那晾呢。”张嫂向他解说。

        “现在有人在干活。”乐正绫指了指天上,“羲和在帮我们干活,没活的人自然就散了。”

        “哦,在晾……怪不得……”赵定北嘟起嘴点点头,“那我看一看晒纸的活事。”

        说着,他便带着下人,踏过木桥,前往晒纸的工坊南檐外。他凑近一张纸篾,闻了闻,发现有一股清香。

        “这就是黄檗的味道?”他问洛绫二人。

        “是。这就是黄檗纸。小公子你看,这纸比一般的纸都泛黄一些。这便是黄檗的汁液沁进了纸浆里。待它一干,就融进那纸中去了。”天依指点着纸面道。

        “虫子应该不喜欢它。”

        “要不然怎么叫千年纸呢?这种纸,条件要好的话,是可以保存上千年的。”

        “你们海国有存留千年以上的纸?”

        “有。而且就是这种。”天依对他说,“不过那个存放条件比较极端,是在沙漠中存放的。一千多年前放进去,一百年前发现的。如果在一般的环境中存放的话,我不知道能存放多长时间,但是总比一般的没沾黄檗的纸要长一些。”

        “嗯……”赵定北叹了口气,“这纸比我们都活得长。”

        “比人活得长的生命是多了,一只龟,只要人类不捕它,就能活几百年。草木,甚至都有千年以上的。可是他们终其一生都只是在重复简单的事情,在那里不动。我们人却是在几十年中就能做许多事,是最精彩的。”

        “洛先生这玩笑开得还挺正经的。”赵定北笑了笑,“这第一批纸出成,如果质地均匀,能和简帛、关内纸一样正常书写,并且不易引来虫蛀的话,我们的财路可就大了。”

        “现在小公子和君侯本来就衣食不愁。再增益更多的财富,也是有财之人。我想它在功绩上的意义更大于意义一些。”

        “或许吧。”赵定北直起腰来,“既然现在这些纸还没干,那我就下午再来。顺带把父亲叫上。”

        “嗯。”天依得了他的这个通知。

        在送小公子出门后,原先还端坐着晒太阳谈天的女工们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她们虽然重获自由,但是从骠侯对她们来说仍然是人上人。她们在这府中,虽然明面上只是租这一块地界居住,但是影子的奴仆身份仍然到处随形。

        “不要紧张。”乐正绫安抚她们,“不是什么大事,君侯就过来看一看,看我们这个纸制得行不行。我们既然是按工序做的,那一般不会有多大的问题。就算制造得劣一点,卖出去,也是有防腐的功能的。这个年头,只要是纸,它不管精粗,都会有用场。”

        “是这样的么?”女工们仍然不太放心。

        “使君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实在不行,到时候有责任,也在我们的头上。毕竟我们是提这个主意的人。”

        “背责就不必了,我们自己负担。”奂氏摇摇头说,“姐妹姑嫂们既然都把事情做到今天了,按理说就应该没有什么事。我们不是小孩子玩闹,早晚也是要把我们制的纸拿出去给人看的。在府中给人看,看质地如何,总比给外人看要好一些。”

        “是这个道理。”乐正绫向她们点头,“何况,这纸不是黄黄的、稳稳地晾在这里么?它自己都不急,我们也没有必要着急。”

        这个玩笑让临时紧张的气氛舒缓了下来。大家便重新回到椅子上,作近午的休息。在吃过些点心的午后,天依将其中的一张基本晒干的纸揭起来,放到火堆边烘到彻底干,随后拿来一些墨和另一张纸,开始对女工们第一批制出来的纸进行测试。她先裁了半张,用手劲去拉这张纸和作为对照的关中纸,看看它的抗拉强度。最后的结果是二者别无二致——虽然女工们制的纸在质量上还是粗一些。她又用墨笔在上面写下了许多话,基本上墨也不容易潏散开来。一直到黄檗纸上满满当当的都是字迹清晰的诗经原文,她才彻底放下了心。

        “没问题,就等着他来了。”天依信心满满地对乐正绫说,“粗一点不要紧,它是可以进入市场售卖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啦。”乐正绫感着午后的秋风,“下午从骠侯来看过之后,我们就可以继续前往下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要过冬了。”乐正绫看了看池上被风吹起的水波,“我们也得置办过冬相关的东西了。要给元狩三年好好地开一个好头。”

        ——第四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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