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节 海国的底子

第(2/2)页

,让你们这种下民当家。现在把你们海国的史事都串起来,老夫就已经发现了。你们不谋反,教导府中的仆役识字做甚?去年做先生,发到月给就送出府去,不给自己留点,也不想手下管着奴隶。做甚?你们两是汉地从来没出现过的一种反贼,一般的反贼想的是自己身居高位,你们不一样,你们要想人人都身居高位!把海国发生过的事,搬到汉地来!”

        听到父亲这段话,赵定北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他害怕下一刻父亲就将她们揭发出去。

        到了这个当儿,天依和乐正绫自是肃然。但是她们并不准备伏跪在从骠侯的身前请罪,因为她们和这位君侯早已建立了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关系。既然他要了解海国的全部事情,她们就同他说。

        赵破奴在讲完这些话以后,从自雨亭的靠椅上站起:

        “但是,我不反对!”

        “君父,您……”他的大儿子和老二一下蒙了神,都即刻站起来劝道。

        “高祖是如何开国的?不是天命降临在了他身上么?”赵破奴对儿子们说,“他和豪杰一并举事,伐暴秦,顺天行事,算是谋反么?看她们海国那边,共和之国太多了,享祚也长远。难道不是天的福泽照临了每个人,人人控有天命么?倘若天命要来眷顾汉地的人了,眷顾你我、她们、天下的人,若顺之,亦不算是谋反。只不过,你们作为我的息子,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们要出事了,老夫也要出事,尔等也要出事。”

        “君父,我们可以将她们现在就送去下狱,同我们脱清干系。”二公子直言不讳,用手下了一个杀的动作。

        “你是素在洛阳,不知天下事。下狱了,汉怎么办?”赵破奴反问他,“从边地的吏士用的左右登,到今天这个滴水的亭子,海国之事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便宜,省了多少人命?拿测绘法来说,没有她们,太史令和大农令怎么办?我们在这秘室突然将她们钩捕,在支持她们和反对我们的人中都会落下口实,骠骑将军也断不会同意的。”

        “骠骑将军都不会同意?”听到这个消息,二公子立马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哥,这两人在汉地历险而不死,必然也是海国那边的天命照临她们。我们去诛杀两个受命之人,怎么行呢?”赵定北对他的两个哥哥道,“秦二世而亡,现在汉也不过历了五世,就有如此的变局。我们真正应该顺应的是天命,只有不反天命,才不算谋反。”

        “你二三子能做的,就只有守口如瓶,不要把它散发出去。”从骠侯说罢,转向依绫两人,“你们的谋反是为了在当下谋反么?海国从二十个人里有一个人识字,到小一半人识字,经过多少年?”

        “起码要有上百年。前提是印刷术大发展,先生的数量也多起来。”

        “你看。”从骠侯对儿子们道,“她们并不反今上,所做的所有事只是为百年之后的事做铺垫而已。这个朝廷,日后也未必只有我们猜到她们最终的目的。可能骠骑将军知道,大农令知道,那又如何?它和我们今生的禄位不相干,又能在当下带来诸多好处。谁会不喜爱?偏偏你们要站出来一说,坏了大家的好事。我们就被动了。”

        “父亲,孩儿受教了。”赵定北和他的两个哥哥向父亲作揖。

        “今后在乃父邸中,她们二人你们要尊敬如先生。”赵破奴指点他们,“你们要保守你们她们的秘密,就如同保守你们先生、父亲的秘密一样。”

        “唯!”

        天依悬在空中的心也放了下来。在天窗洞开,海国所有的秘密都为从骠侯掌握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反倒更近了。她想起来《秦颂》当中的一个片段,徐福对高渐离说,虽然秦始皇的宝剑随时架在他们脖子后面,但是朝廷的每个人袖中都备着一把小刀。这个大一统的朝廷远没有看起来铁板一块,也没有那么信仰坚定,人人都认为它能够万世不竭,尤其是在七国之乱、淮南王之乱才平定不久的当下。这对于朴素的反专制、公天下的思想的传播是有好处的——虽然它在这个时代借助天命和受命来隐身在豪华的仪仗及礼法背后。只不过对于真的民主而言,它在西汉时期降生,为时还过早了。两个海国人可以使用各种办法来萌芽和催化,唯独不能在今生亲眼目睹它的伟大试验。

        “对了,你们说的那个两百万人的大战役,应该也和你们的天命有关吧。”

        “对,那是一场扫穴之战。”天依承认,“我们今天同你们说的诗都是一个人所写的,他便是彼时的天命——也就是庶民的代表。”

        “建立共和国以后你们就一直是共和的么?”

        “不——共和是一个更大更深的概念。建立共和国不代表共和到来,在统一海国的十七年后,海国做过一次诸国中到目前为止最关键的真正导向共和的变革。那场变革不仅仅是我刚才说的,在政局上反对君主,选举贤能的变革;它更进一步,是一场在货殖方面提纲挈领的变革。因为共和绝对不仅仅是每人能够选举贤能这么简单的,如果在根底上反共和的、货殖民生上的三六九等不被消灭,共和就无法确立。在工坊工作的人要直接成为他们工坊的主人,制造种殖的计划不再由一部分短视的学士和官僚决定,而是所有人直接参与……”

        天依一边将民主、社会、生产、等级等名词艰难地换成容易接受的说法,一边介绍几十年前的经济基础上的民主化运动。那场运动的理念便是在迅雷地打倒新形成的官僚资本家及其权威后,在生产单位中实现民主,以工人拥有的生产单位作为细胞,通过自下而上的扁平计划,在工业生产者和工业用户之间建立协作,产品的生产直接面向使用价值而不是价值。在十年中它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并且这个奇迹的所有成果无疑问地属于生产单位的主人翁自己。

        “不过变革被中止,现在的海国已经禁止有这样的尝试了。仆等自海国来汉地前,就仍是现在女工们在工坊的工作状态,有人雇佣我们,我们使用他的机械为他劳动,主要是脑力的劳动,大部分劳动所得都被雇主拿走,剩下的作为我们的月给。大家都逮着机会偷懒。还是老一套。”

        “看来太新的事情在你们那边也不好做。你们海国也是仍在发展中。”赵破奴摇摇手,“而且你说你们海国当下大部分的劳动方式还跟我们这个雇佣差不多。”

        “是。”

        这么一说,赵破奴对汉地的未来稍微建立了一些信心。事情并不是那么不可为,至少当下的海国并没有太狂飙突进,而也是停顿下来了一段时间,至于今日。虽然汉地与海国相差悬殊,但他们也不是处处同海国特异。只要印刷术和造纸之法能够普及,在一百年或者两百年后有小一半的人识字,汉地应该也能够像海国那样强盛起来。

        “好了,好好休息去吧。”赵破奴向他的儿子们挥手道,“老夫给你们教导这么多话,希望你们都放在心上。过两日筠儿回来,我们一道去欢迎她去。”

        “哎,父亲。”赵定北忽然插了一句,“两位先生还没见过晏柔呢。我可以引她们去见一见。”

        ——第三节完——
上一章返回目录 投推荐票 加入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