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三节 眉鄠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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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沉沉的睡眠当中,天依在车上醒来。她先是展开双肩,好好地打了个哈欠,随后睁开迷糊的双眼,发现太阳早已离开了当空之处,而是移动到了身后。自己的身体在前面的车板上投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与此同时,天依发现自己的身前被覆上了一条薄毯。

        她看向身旁的苏解和乐正绫。阿绫冲她乐了乐,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和襟口。天依低下头去,这才发现自己午睡时的睡相实在是太狼狈。垂涎都滴到了衣襟上。她连忙拿出手绢来。

        “下次要睡的时候就把这块毯子盖上。”乐正绫对天依说,“秋季也要进最后一个月了,还是小心点比较好。这个时节,寒热交替的时候,就怕风寒、伤寒。”

        伤寒这个病天依并不陌生。晏柔的父亲在秋时和冬时每隔几天就要去医治几个犯伤寒的仆役,基本上死亡率跟存活率对半开。去年秋春的时候天依可以依赖着自己从现代带过来的抵抗力,不担心疾病的事,但现在自己的体质是否还能抵御住各种病毒,她对此越来越没有自信。抗战时期,有些战士向组织提意见时,所说的“革命有前途,个人无前途;华北抗战能坚持,冀南抗战不能坚持;冀南能坚持,自己不能坚持”,大抵就是这种无底的心态吧。

        “大约还有二刻车程。”眉出骑在车队的前面,朝众人报告道,“已经能看到眉县的旗鼓了。”

        在他这声喧嚷过去后,天依听得许多什士和工匠伸懒腰唉气的声音。原来下午在车上午睡的不止她一个人。

        “哎,有点凉。”楼昫搓了搓身子,向身边的何存说,“现在这个季节真是不若夏季了。还有多远?”

        “眉队副说二刻。”

        “那是快了。”小楼打了个哈欠,“哎,这么说离上林苑都不远了。有种回家的感觉。”

        “过几天就能回啦。”乐正绫转过身去,对众什士说,“接下来这五个点都比较近,把五个点走完,就回到上林苑了。”

        “早点儿结束吧!到冬时,好好地大搞一场。”那名何存伍中睢姓的什士道,“这上十万钱,我都没花过。得好好花花,折腾折腾。”

        “什正年春就跟我们说过了,‘面包会有的’。”何存攀着车栏杆,“今晚到眉县,还不知道要吃县令几两肉呢。”

        眉出的目治是精准的。过了大约半小时,在太阳逐渐西沉的时候,车队终于从遥远的——接近五十或者六十公里外的雍县回到了眉县。变得更加涌阔的渭河河面向人们昭示着一个现实:他们距离长安这一温柔乡已经不远了。通书什的什士们,个个都快把长安当成自己的家乡了。

        眉县,以及它更东边的鄠县,确实是长安周近的两大县邑之一。什士们从军马场一路往回走,基本上见到的县邑是一个比一个大。雍县比陈仓、郁夷、虢县大,眉县又比雍县要大一些。好像城市也是俄罗斯套娃一般,能一个套一个。套的最大的自然就是长安城。

        眉县和户县在关中的显赫一直延续到两千年后。柳宗元在《钴鉧潭西小丘记》中就说过,这个永州小丘的景色,如果“致之丰、镐、鄠、杜”,则“贵游之士争买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这个户县便同丰镐、杜陵在一块,在文中成为关中京畿、富庶之地的象征。而清代以来,关中流行的花部戏曲,除了秦腔以外,还有一种就叫“眉户”,或者说“眉鄠”。它不仅在关内知名,还在山西、河南有传播。大家皆因其旧读,将它称为“咪糊”,写也就写成一个“迷糊”,而把眉鄠这个本字漏过去了。

        不过,县邑越大,距离长安越近,县中对待这群朝廷来人的态度就越为疏慢。眉县只派出了他们的主簿来接迎他们,虽然晚上还是照例宴请,但是毕竟不如远县那么重视。这个现象充分地说明按照官秩和俸禄来体验、参与西汉的官僚体系是并不可取的。虽然官秩相同,但近畿的县官手中掌握的权柄,明显同远畿的官员要多许多,对朝廷的接触和交流也要多得多。像测量小组这样朝廷的派员,并不算对县令非常重要的稀客,而是普通的大事人员。

        不过什士们对此也无什么怨言。前些时日耗费甚多的宴请本来已让他们不适,现在颠簸一下午回了京边,能在客舍中安稳地吃顿寻寻常常的饭,调换一下胃肠,也挺不错的。何况身邻长安本来就能带来安顿踏实的感觉。县中如此放过他们,也算是给他们肩上解了点压,让大家不至于为明日的应酬而苦恼。对辛苦上交租税的农夫来说,这亦是一件聊胜于无的好事。

        在官舍聚在一起进了飧食之后,依绫二人同苏解回到房间歇息。不过刚进入房间,苏解就停住了脚步,开口向她们道:

        “二位妹妹……我今晚就不在这边住了。”

        “哎?”乐正绫问道,“那姐姐住在哪儿呢?”

        那个女塞人躲闪着眼神,双唇紧合,思忖了几分之后,抬起头来复言:

        “我到另外一个房间去睡即可了。”

        听了这话,两人大致明白了。苏解这是要上祁叔的房间过夜去。

        “那房间的主人同意了么?”

        “今早出发前,他就同意了……”

        “那姐姐就去那边睡吧。”天依轻松地对苏解道,“现在是在外面,回了上林苑反倒就麻烦了。”

        “嗯。”

        说罢,苏解便小小心心地重新拉开房门,在一片四合暮色的掩护中踱向廊下的右侧了——右侧正是祁叔所处的房室。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天依一边松下自己身上的外套,一边哼起这首简短的小诗。

        “听你这么一哼,看来今天是《西厢记》现场了。”乐正绫看着她轻盈的样子笑起来,“我们这西来一回,还是做了红娘。”

        “真好。他们郎情妾意,还能够自由地选择结缘的对象,在这个时代也不常见了。”天依道,“就算在《西厢记》里,张生和崔莺莺之间还隔着一道障壁呢,最后是借白马将军的兵解围,对相国夫人一家有恩,相国夫人才把女儿许配给他。”

        “这还是元曲的版本,经过元人快乐的加工,结局还算好。唐代的《莺莺传》,元稹编它的时候,张生在同崔莺莺相爱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长久的事,只图眼前欢爱,然后就把对方抛弃掉。他说‘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其人’,还说商纣王周幽王‘据百万之国,而一女子败之’,他的德‘不足以胜妖孽’,这么道貌岸然地就把爱人给抛弃了。”

        “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张生的原型就是元稹他自己吧?”乐正绫理了理发梢。

        “是。”天依走到打好水的洗脸盆边,“元代曲家和看戏大众的节操还是比这位大诗人要好多了。还好苏解一个女塞人,祁叔一个羌人,都还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们也没有。”乐正绫用双手枕着头,在榻上后仰道,“我们两个海夷,道德败坏,或者说从来就没有学过道德的,现在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做什么?”

        乐正绫有意地将每个字拖长,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掷出来:

        “做——爱做的事——”

        还没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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