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三节 体例全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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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出宴饮或者为其他事,其间由于衣未整净而遭到他人非笑,回来就会打骂当日负责的姐妹。”

        “做仆人的,干了活出了疏漏,确实要罚一罚。”张原说。

        “不,”天依向他摇头,“出疏漏与否,是看谁?全看主人。主人要是有意拿这些宫人撒气过瘾,就算宫女们做得全无问题,也会挨罚的。”

        在赵府过过几月奴婢生活的她,光是从身边的丫鬟处听二公子动辄惩罚仆役的事,就有三四起。她对这种路数再熟悉不过了。

        宫女们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毕竟在未央宫里的任何时候都不能说主人做的事情不好,哪怕身边没有任何人。

        乐正绫遂将话题转换为浣洗昂贵的丝衣有什么巧便的方法,既洗得干净,又对衣物磨损小。这一点在宫中不甚敏感,也是她们和什士们日后实打实用得到的。宫女们遂和什士们分享她们宫中老辈人传下来的洗涤法,从入水搓洗的力度控制一直到什么时候加多少皂角,这些经验都有涉及。这让通书什的成员受益良多。

        由于今日上午已经将全部的工作完成,在阁中用过午膳后,通书什便提前乘车回到了家奴营里,算是放了假。乐正绫和天依先是到军幕找了郭军尉,请他帮忙联络中尉,安排同匈奴贵族第二次见面的事,在走出军幕的帐门后,她们便走回家奴营,天依准备用下午的时间,将脑中构思的这部词典的序写出来。

        乐正绫静静地坐在窗前,为她磨好墨,准备看她写出什么章句。天依提着笔,在下午充足的光线下,先是在作为草稿的素纸上犹豫了一会儿,随后写下:

        “匈奴者。壁垒北胡也。古有猃狁。熏粥。荤粥者。皆匈奴也。其人自名hun。猃狁。熏粥。荤粥。匈奴。皆为中国文书译其自名者。”

        “你这写着文言文,把国际音标都代进去了。”乐正绫笑道。

        “这不用国际音标,还是用汉字音译的话,就跟‘匈奴’‘熏粥’之属一样了。”天依说,“何况没人规定写文言文就不能用国际音标嘛。这本辞书本来国际音标就占其中很大一部分,若单是不在一篇序中写国际音标,还不如在这序中也写。这样识得国际音标的人好歹还能拼出来。”

        “是。”乐正绫向她点头。

        随后,天依在纸上写了对匈奴部落来源的猜想、现在匈奴王朝的家族世系及他们风俗器物思想方面的内容,乐正绫默默地看。这就同许慎写《说文解字序》一样,首先要交代和这本书的内容相关的背景知识。而天依着重发力的地方是,她用很多的笔墨交代了河西匈奴语词典中的匈奴,和作为单个部落、王朝的匈奴并不是一个概念。后者多不过数万人,而前者则是指操词典中这种语言的百万草原牧民。他们和他们的语言可以被称为匈奴语,也可以被称为浑邪语、休屠语等等。

        “这就是语言学内容了。”乐正绫说,“也就是我和司马迁说的‘三个匈奴’。你这个落实到书面上落实得不错,要换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用简短的篇幅组织这么多的内容。”

        “毕竟给赵小姐做老师,有一手还是有的。”天依冲恋人微笑,随后继续下笔。

        在第三个部分的内容中,天依论述了这种语言同汉语并非同出一源,说明草原上的牧人同汉人并非同源。她举了数词、表示父母亲族的亲属词和土地树木山水鸟兽等基本词的例子来试证明这个观点,又占去了一张纸。而在第四部分,天依特意由匈奴语和汉语在指称具体事物和概念上使用的不同语音,来着重说明,一种语言中某个事物的发音和记录它的字形,同这件事物本身并无直接的联系,往往是约定俗成的。一个人群约定以某音来指称某事物,不代表那件事物本来发这个音。天依专门举了五月五日在汉言中谐音恶月恶日,而在匈奴语、塞语中并不谐此音的例子,认为五和恶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至少在汉语以外的言语中不是这样。

        “这个你要写了,对朝廷的迷信是一个打击。”乐正绫摇摇头,“恐怕不合适。据我所知,众多儒士是喜欢系联的。五行、五色、五方、五脏之间的关系都是他们想象出来的。包括许多吉日和凶日,你这一说,好像这些都无什么意义了。”

        “现在距离独尊儒术才过去几十年,我想时代的思想应该并没有后来那么固化,还存在有改良的余地。何况铁的事实在这里。”天依道,“我们这本词典,我的这个序,也主要是给馆阁里面的人看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或许面向不了大众,这样产生的影响也就不会很大。这样,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写成以后,不急着装订,而是容赵司马和骠骑将军回来以后,再请示给他们看。不行的话,把它删掉,序言也还是有很多价值的。”

        “嗯。这样比较稳妥,赵司马说行,那就行。”

        天依又接下去展开第五部分。将匈奴和匈奴语,以及他们对匈奴语乃至世间语言达成的较为敏感的认识铺展下来以后,天依马上开始说这本词典对朝廷有什么裨益,譬如帮助汉地的人研究匈奴人和匈奴社会,更好地制定对匈政策,促进汉匈人员之间的交流等等。这是为词典保身的一个部分。

        在序言的最后,天依对通书什的学员们作了高度的评价,认为他们前途广大,并希望语言研究能在汉国越做越好,继续发扬下去。待她将整篇序言落实到笔端,太阳已经明显地偏西了。

        “虽然写了好几张纸,但确实是这个时代难得的文章。”乐正绫评价道,“我虽然不太通文言文的艺术,但是我知道一篇文章的价值全在它的内容里面,而不在它的形式。南北朝时期的宫体诗虽然极力追求形式,但留下来的好作品反倒少。”

        天依点点头。乐正绫所言甚是。颜之推的《颜氏家训》,在现代学术界那么受关注,主要也是因为它里面有许多涉及到南北朝时期的社会、文化、制度、语言相关的内容。

        “这个序可是锦上添花了。”乐正绫笑着挠了挠后脑勺,“让我写,我是真的写不出来。要是没有小天依组织文采,可能这个辞书是要有一个干巴巴的序。现在这样,文质两可。”

        “希望它能带着我们走向更好的明天吧。”天依站起来,将最后一张墨迹未干的纸晾在窗台上。

        “这时候也近四五点了。虽然今天是趁工作完成,放了半天的假,但小楼似乎没有放假的意思。家奴营里面的人应该都放了工作,我们不妨去男营那边看看,看小楼在不在那儿。顺带着,这次教完课回来的路上,我们得在他面前做出那件事了。”

        乐正绫说完,向天依使了个眼色。

        “刚好齐渊要休息休息,我们可以一道过去。确实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就是不知道小楼会有什么反应……不过既然要放在今天,我们就这么做。此事宜早不宜迟。”天依将两手支在胸前,“一会我们去看看。”

        待写着序言的纸张被完全晾干以后,二人将它们从窗边收下,用一卷简牍压住。之后,两人寻换上了常时所穿的便服,向营中男家奴平时聚居的地方走去。

        ——第三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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