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二节 西汉河西语言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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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多公里的返途,在2017年或许算不上什么,就算坐慢速的火车,路上停它个二十站,24小时,也总归到了。但是对于公元前121年的汉军来说,它表征着将近十二分之一年的物候。

        在接下来的数日当中,乐正绫的背伤正在缓慢地愈合,而洛天依的生理期也已经过去。二人不再趴在辎重车上卧躺竟日,而是下来骑着马,慢吞吞地随着骠骑军主力行动。

        “这么颠簸,可以么?”楼昫骑在通书什的队伍中,趁那些匈奴贵族还没有到达,一边在马上打着哈欠,一边看着旁侧什正的背。

        “什正是海国人,不妨的。”何存对他说。

        “海国人就管着一切了?”夷邕道,“要是那箭再往上或者往右射点,我估计,我们就没有什正了。”

        “傻瓜,你说了这个,叫咱小楼多担心!”何存使劲地瞪了夷邕一眼。

        楼昫叹了口气,将头别到一边,继续为什正的伤情发愁。

        张万安作为通书什编内的成员,在这几天中没有同他的父亲一并行动。还好骠骑军总体上比较安全,而且父亲在看管那些匈奴战俘的时候,身边还有黄材官等几个先前在折兰王部认识的新友,故万安不太担心他会出现什么意外。如果有机会的话,他想跟父亲每日形影不离,像两块黏着的磁石一般。但是他父亲驱遣他赶快做回一个男子汉,回到什中去继续给事。他只能暗自下定决心,等到在长安封了爵,再在洛阳置一个院子,给父母居住。到时候,已经小树功名的自己得拦着父亲,不让他再殴打母亲了。

        天依这两天听万安说,他的父亲在做刑徒和俘虏的时候已经悔改了很多。他不再遇事都向人争执,而是变得礼貌客气,甚至在很多情况下,同别人过度地恭敬了。这让天依想起来《神圣家族》曾经多次评过的当时的法国流行《巴黎的秘密》,主角鲁道夫作为一个基督教道德圣人,到处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去感化妓女、罪犯等下层人物。其中他将一个罪犯变成主角忠心的仆人的过程,受到了马克思的重点分析。通过对主角教化罪犯的方式,以及被教化者言行的深层分析,马克思最终发现主角是把这个角色从一个罪犯批判地变成了狗——一个伪善的奴才;而他感化罪犯的方式,也正是胡萝卜加大棒——杨永信式的训狗的方式。听到张万安这么说,天依感到他的父亲或许在塞下也正是经历的这个过程。

        这让天依也不禁开始反省自己一直以来对待张万安的方式。她感到,自从在赵府上接纳他以后,自己和万安的地位一直就是一对传统的主仆关系。自己向万安说的关系平等,无非也是主人对下层的客套话。就算他们俩共同成为刑徒和家奴以后,在赵司马的部队里,万安仍然把她视为自己的主子。这样下去,阿安是无法具有他的独立人格的。就算他有战功,被封了爵士,主仆关系也依然保留在他的脑海深处,他从前是怎么被对待的,今后便会以什么方式来对待他控有的仆人。这让天依感到她同万安的关系,在这个小伙子上付出的努力在事实上失败了。

        这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自己的身影在自己的心中正变得越来越可笑。或许有一天,当阿绫发觉了这一点,她也会嘲笑自己吧。天依走在马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或许自己对待张万安的方式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方向不对。自己再向他灌输和现代人际关系相关的内容,所谓批判的武器也抵不过武器的批判——只要经济上的人身依附关系还未打消,这种意识就会一直存续在古典时代人们的脑中,而且自己越说,越显得苍白。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教他汉字,和晏柔一样,天依想着。万安在她身边,虽然被课了拉丁化文字,但是只有学习汉字才能看懂用汉文书写的众多典籍,从一些文献中寻找自己对世界的看法。他将来当了爵士,自然也是需要学习字的。或许在封赏以后,自己可以劝他拜一个先生受经。

        元狩二年三月三十日,骠骑将军的部队已经安全地行走了近三百公里,来到了焉支山与祁连山交替的地带。再有个一周左右,他们就能抵达乌戾山下。

        有赖于这个时代条件最好的护理——当然,大部分是有赖于他们自己顽强的生命力,通书什卫队的两名重伤员的伤口没有进一步感染、发病,血液也没有过多流失。虽然他们的身上由于被泼过滚油,烫伤了一大块。但是拖着大体健全的残躯活着,总比死去要好。

        天依在随乐正绫、眉出探视这两名伤员的时候,两员禁军的骑士向她们表示了感谢。这让天依的心情多少慰然了一些。自己在这个时代所带来的一些东西,至少还是有点用的。

        “汉军有了你们两个海国人,真是诸事顺遂。”眉出一边打马走着,一边同乐正绫和天依说,“朝廷征召你们原来是为了顺朝廷的耳朵,让它能听懂各处的言语,但是你们却为骠骑将军带来了海国登,还有热油、盐水、沸汤。”

        阿绫和天依只是冲他笑,表示这都是一些微小的事宜。朝廷能够容她们一间斗室、几碗粮粟,她们就够感谢朝廷了。

        “你说说,关内的妇人好女,她们坐在清宫奥室里,脸上胭脂抹着,粉末擦着,细眉画着,除了给父母嫁一个丈夫,生养后代,真是啥都干不成!”眉出说,“你们在军中忙活,虽然面容粗糙,也未得梳洗,但是才识众多,使汉军便捷多利。”

        “我们也是念妆奁而不得。哪有女子不喜欢打扮自己的呢?”乐正绫笑笑。

        “哈哈……”

        “那些女子只是因为没有受到教育和训练,自然在眉队副看起来‘无什么用’。倘若她们像男子一样耕殖受业,那朝廷可用的人材,一半都是女子。”天依向眉出说,“我们海国如果也像你们汉地那样,那我和阿绫也就是两个愚妇。”

        听完此言,眉出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唇角,没有再说什么。

        “说来也奇怪,我们军中素来有这个说法,说是让女人上了战场,阴气就会比较重,对军事不利。”眉队副又开口道,“骠骑将军和赵司马选择你们出征,我们多少心里有些打鼓——可能他们也有类似的想法。但是这一场仗下来,似乎这个说法是完全不必担心的。”

        “或许是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是女人吧。”

        “你这乐正,真会开玩笑!”眉出哈哈大笑,随后收住笑容,正经地向她们咨询,“你们海国也让女子上战场么?”

        “我们那边各国都让。我们那边有一个人群——你姑且记得它用我们海国话叫‘kuthantɑ’,排开那些假装是kuthantɑ、在国内作威作福的人以外,真正的kuthantɑ专门务人的自由。其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要让女子从男子的附庸下独立出来。方法就是让女子进入农田、工坊、城市、军队,和男子一块劳作。”

        “那男女之间不会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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