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季明景番外·余生遥遥 慢慢相遇】之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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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乖觉的弧度,“谢谢李总。”他笑吟吟道,“但我喝醉了酒品有点差,希望李总能多担待些,有冒犯的地方还望您海涵。”

        季明景本来对这“英雄救美”的举动并不赞同的,这时见文斯眼里亮晶晶的,除了蛊惑人的笑意,依稀还藏了些许别的东西。

        他突然就明白了。

        后来,这场纸醉金迷的局,在某人肝肠寸断的哭声里,被迫画上无比尴尬的句号,文斯四处“抱大腿”,把一众高官和老总吓得不轻,兴致全无,纷纷倒胃口地提前撤了场。

        文斯被一路骂骂咧咧的经纪人丢回家,进门扶墙靠了一会儿,脸上通红的酒意才一层层淡去。

        “我演技可真好,说哭就能哭出来。”

        他说这话时,眼神中是季明景从未见过的清冷与淡漠,这该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圈子里的腌臢事吧。

        季明景看着文斯起身往浴室那边走去,脚步还有些踉跄,酒的后劲让他险些撞到门。

        他很想能扶他一把,却无力做到,听到里面传来呕吐的声音,心揪得很疼,却连帮忙递杯水都做不到。

        晚上他睡在卧室,而他睡在客厅,恪守着礼教允许的距离,待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或许季明景已经算是离文斯最近的人,是最熟悉他的陌生人,但他却也是他最遥不可及的……那个人。

        这就是现实的残酷与理想的落差,而文斯在今天,也同样清醒地认识到了。

        那晚的酒后闹场,公司以过失违纪论处罚了文斯一半的年终考核奖,他本来就没怎么挣到钱,罚的数目不多,但对他而言也不少了,何况那本是他应得的,却就这样打了水漂。

        比起钱更麻烦的是,他得罪了那晚的两个投资商,几乎等同于公司最主要的金大腿。

        后来经纪人令他将功赎罪,让亲自登门“拜访”那位李总,讨他原谅,否则公司将只能在两年合约期满后跟他解约。

        文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如果第一次还可以解释为酒品不好自己不能控制,是“过失”,这次他就是明面上跟公司对着来。

        从那以后,合约名存实亡的这段时间,文斯连跑龙套都很少了,公司想方设法打压他,不仅不给机会,还要设置障碍,高层似乎仍没放弃,试图用外力让他认清现实,再回去打脸。

        可文斯生生扛住压力,以至于最后解约时,公司方恼羞成怒,以合约期间未完成甲方交待的事宜为由,要讹他一笔违约金。

        文斯当场被激怒,破罐子破摔地跟经理大打了一架。

        那天的文斯拼出全身狠劲儿,后来被保安合力按在地上,喊出那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时候,那眼神,更是让季明景疼得心都在颤。

        违约金的事最后不了了之,但文斯却背上了打架斗殴的黑料,之后没有新公司愿意与他签约。

        朋友听说他的事后关心询问,他却只说,“那群人活该挨揍,我乐得现在轻松自由!”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那位表演系的老教授不知怎么也知道了,他联系文斯见面,却没问他为什么解约,而是给他指了一条路子。

        “这圈里的是是非非的确说不清楚,我虽然现在就是个教书先生,但也不代表就看不清,你如果还想演戏,我这里有个人,你可以去找他,你如果不确定接下来该怎么走,也可以先去看一看,有时候只有平台站得高了,看东西才能更明白。”

        那天回去后,文斯又一次翻开那些本子,他有段时间没在上面记录过东西了,从酒局那晚开始。

        但已经写完的这十多本,每一本的扉页仍然是不变的那几行字,它们都还在。

        [伏久者,飞必高。]

        [哪怕被压垮无数次,只要我们还没被静音,当我们仍有机会去发声,我希望你们都会愿意用尽一切力气去认真地、真诚地表达自己,并把这次机会当作人生最后一次去珍惜和把握。]

        [来自:一位毕生的演员。]

        文斯在老教授指点下进了个大制作剧组,在里面演一位男n号。

        戏份不多后半段才出现,很快就领了饭盒,且那角色性格复杂还是反派,并不好演,人设也无讨喜处。

        但这却实实在在是文斯之后的演艺生涯里,最为受益匪浅的一段经历。

        那位导演非常有才华,给演员讲戏也很耐心,是老教授的至交好友,在他的允许下,文斯没戏的时候就在剧组打杂,虽然辛苦也没工资,别人或许还在背后议论,但文斯却格外珍惜这个来之不易观摩学习的机会。

        导演识人善任,也很欣赏他,后来有一幕重头武戏,因为主演伤病不能真打,便让文斯试试替身。

        替身实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何况还是武替,但文斯一口应了,也是在那段拍摄时期,他跟着武术指导和专业教练,系统地学会了一套拳法与格斗术。

        季明景终于看到文斯又开始在他的小本子上记录每天的工作心得,那段时间他的笔迹重新轻快飞扬,字里行间都是对未来的希望。

        [演戏真的能让我感到快乐,即便电视上肯定不会出现我的脸,但我自己知道那是我演的,我想做到,而我做到了,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加油文斯!]

        季明景也会在心里默念一句:加油文斯!

        虽然他知道将来的坎坷还会有,但他觉得这样好的人,老天爷一定舍不得赐予他太多磨难。

        然而他想错了,老天爷就是很爱跟人开玩笑,在进组九个月时,临近杀青的前不久,那位对文斯有知遇之恩的导演,于某天夜里的拍摄现场,因急性心肌梗死去世。

        在二十五岁跨二十六岁这个春节,文斯参演的电视上星播出,有人开始关注到他,戏份很少但总算能被看到。

        只可惜刚露脸没多久,网上就出现了些负面新闻。两年前打人的黑料再次被翻出,以及“凭关系进名导剧组,最后还不是只能演个小炮灰”之类的明嘲暗讽。

        他还完全没怎么样,好像有些人就生怕他红了,迫不及待要来踩他。

        季明景跟文斯一起看到了网上那些消息,他已经猜出是之前的经纪公司干的好事,而文斯必然也是能猜到的。

        而他仅仅一脸平静地关掉新闻,默默接受了递到门口的那些橄榄枝又纷纷缩回去的事实。

        很明显,他只是个无名小辈,世上潜力股那么多,哪家公司也不会冒风险接盘他这么个有黑历史的人。不过文斯也不在乎,他现在已经知道怎么给自己开路了。

        从那以后他往返于各大片场蹲活儿,打杂龙套替身都做,但给自己定下的规矩是绝不参加任何酒局。

        世上不平事太多,不可能次次英雄救美,也很难回回全身而退,那就只能从开始就杜绝,他称自己酒精过敏,如果是好意真想给他提供渠道,不会因为他不能喝酒就反悔,而那些只想让他陪酒的人,他招惹不起也不想招惹。

        除了片场,文斯也开拓别的野路子,什么活动驻唱商场站台,能做得来的都做,大热的夏天季明景甚至见他为了一小时几十块的工资,顶着熊猫头穿着布偶衣,在太阳下广场边一站就是半天。

        明明累到不行,在角落里短暂脱下道具服休息时,见有小朋友跑过来,将手里的老冰棍递给他,再挥着手和他道别,便又笑得像个能量满分的小太阳。

        然后,他在往常只有工作笔记的本子里写上一句俏皮话:[今天遇到个可爱的小姑娘,她送了我一根冰棍,还夸我“哥哥好帅”,啊我以后也要有个这么乖的女儿!]

        苦难只字不提,留下的都是甜美的回忆。

        可季明景却记得,当文斯摘下熊猫头,露出下面那张涨红的脸,头发都湿透了,整个人像刚被从水里捞出来,唯有嘴唇干裂,异常狼狈,真的一点都不帅。

        那个时候,季明景其实也很想能给文斯买根冰棍,买许许多多的冰棍,他大概都不知道吧。

        可是就算不被知道,这些字、这些心情、这些记忆都已经全部留下来了,季明景记得,它们就是真实存在。

        没有经纪公司的时间约束,文斯也不是天天都能接到活儿,所以闲暇的时候他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他和从前的同学都有联系,但没告诉他们自己的近况,随着年岁增长际遇相左,大家都渐渐有了各自的生活,拖家带口滋润幸福。

        不知什么时候,文斯成了落单的那个,但他一点都不着急,还保持着和上学时相同的习惯,会去公共图书馆看书,会带拍拍去爬山,春夏秋冬都不落下。

        季明景陪着文斯,唯一见证他从明朗稚嫩的二十岁,经历摸爬滚打后褪去锋芒隐去棱角,被迫成长为稳重坚毅的二十八岁。

        亲眼见他从开始的踌躇满志到后来的心灰意冷,再到最后的奋不顾身飞蛾扑火。

        他全部都看到了,他的进阶与蜕变,顽强和挫折,既有蒲苇坚韧,又如磐石不移。

        文斯真的跟他很不一样,季明景知道自己其实很懦弱,他人生里最不可能出现的两个字就是“反抗”,而文斯却一直没有停止反抗。

        他们虽然看起来都是温和的,但季明景被逼得没有了自我,文斯却始终坚守底线,他不接受什么就会直接说出来,哪怕被抨击被诋毁,摔得浑身是伤也不屈服。

        他是他的小太阳,令人憧憬引人向往,如果可以,季明景真想护着文斯,让他不必经历风雨,永远都是二十岁时最纯粹明亮的样子,可惜……他却碰不到他。

        季明景从没有哪刻,如此强烈地想要留在谁身边,他甚至觉得,只要这样的生活能够持续下去,哪怕一直碰不到,他都甘之如饴。

        然而,仅仅这点渺小的愿望最后也没能实现。

        当季明景亲眼看到文斯从威亚上掉下来的那天,他拼命想留住的这个梦,到底还是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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