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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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让钱对你来说更像个数字。”
  
  李月缇咽了口唾沫。
  
  “但对我而言,赚钱不是这次的目的。”
  
  那目的是?李月缇没问出口。
  
  她说不上话来,属于言昳的那个幽深的世界,正在向她缓缓的打开大门,她踯躅不前,却连犹豫的余地都没有,就被深渊的引力拽入大门。
  
  轿子沉默的摇着,李月缇半晌道:“……价值,价格。我们来到了这样的时代啊。”
  
  言昳说当然,她手指敲着马车窗框:“自打人们能以物易物,一切都需要评判价值,一个长工的工钱,一个头牌的价格,都是在评判价值。也不是这一天了。”
  
  李月缇挪了挪肩膀,恍恍惚惚道:“我好像多了一个看世界的视角,我说的话你不要觉得我幼稚,不要笑我。我只是觉得,一切都在评判价值,仿佛——心里要没有爱了。是不是在你心里我也是一样要被价值评判的?”就像当年李家把她卖给白旭宪一样?
  
  言昳扫视了她全身上下:“我当然在评判你的价值。你的未来、你能为我带来什么。这么说你觉得不舒服是吧,假设你是一个大嘴巴的蠢妇、一个喜欢出尔反尔的人,那我还应该像现在这样对你吗?”
  
  李月缇缓缓摇头:“当然不该。那样的人,确实没有共事的价值。”
  
  言昳:“那就是了。你的性格、你的才学,甚至是你的能力,都在我的评估中。而你说爱。如果说是热爱,其实人们对某种事情的热爱、不论是爱国、爱善、爱财,其实都会被某些人当做生意,把握住这种心理往往都能赚大钱。但我觉得你说的是更……个体的爱。”
  
  李月缇点头,直直看着她。
  
  言昳顿了顿,眉头缓缓蹙起来,显出一丝茫然似的表情:“我认为,爱是价值体系里最不按常理出牌的东西。很多时候,一个人爱另一个人是因为对方提供了一些价值,情感的价值,安全的价值。但仿佛又不是价值累计的等式。我……也不明白如何计算。”
  
  言昳一直想装作自己是不懂爱、不愿意爱的狠人。
  
  但她应该懂得。
  
  至少她很早就感受到过。
  
  在她前世被白旭宪送给言家时,在打包母亲的遗物时,第一次得知了她的母亲,给她留了一把苏女银行的小钥匙,和一枚印章。
  
  即将离开金陵的前一天,她撑伞穿过暴雨,踏上那泛黄老旧的台阶,去到了苏女银行金陵分行,终于在银行员的指引下,进入了银行地下。
  
  那里有很多上锁的石头房间。
  
  每一个房间里都有四面墙,每面墙上都是无数从地面到天顶的梓木小抽屉,铁链与铜盘组成昏暗的吊灯,她在一个小房间的深处,找到了属于她的小抽屉。
  
  银行员留了一盏小油灯给她,便恭敬退出房间。
  
  言昳打开抽屉。她看到了抽屉里的……黄金银条与一些碎宝石。当时几乎潦倒的言昳,却没有将手伸向那其中诱人的金银,而是摆在金银上的一张泛黄的信封。
  
  信封上一行陌生的字迹,却让她心里乱跳:“给我小小的昳儿。”
  
  那是言昳最不像二小姐的时刻,那是她人生最黑暗的低谷,她颤抖着手指,打开了信封。
  
  信上字迹和言昳的双手一样颤抖,潦草且语无伦次的写道:
  
  “虽是俗物,却是我花了很多力气给我们昳儿准备的礼物。”
  
  “如果能陪你,或许我不会这样大费周折。”
  
  “但这是我仅有能给你的了。”
  
  “也不是仅有。我也有祝福和爱。”
  
  “我祝昳儿永远健康、开心。我爱昳儿所有的缺点、所有丢脸的样子。”
  
  “我不信菩萨,但昨日我拜了菩萨。我知道我让昳儿诞生在一个不美好的世界,不美好的家。”
  
  “但我向菩萨祈祷,我的昳儿永远也不会生活击败,永远都自信,永远都能坚强到底。”
  
  “爱你的——”
  
  后来是接了“阿娘”二字,但却又用硬笔划掉,一遍遍划掉,仿佛她觉得自己不配自称“阿娘”。
  
  但太多情绪无法抒发,最后只又重重的颤抖着写了一遍“爱你的”。
  
  或许天底下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连那个银行员也不知道。在金陵那个暴雨的昏暗午后,一个被生父送人的女孩,跪在无数摆放着金银或书信或千万小秘密的抽屉之中,将那近十年前写下的信紧紧贴在额头上,倒地痛哭出声。
  
  以她如今的价值理论而言,那一些黄金似乎不是爱的价值来源,这几行字的价值又怎么可能承担那样浓重的感情。
  
  可言昳当时,却一遍遍读着这几行字,读出了拥有全世界般的……爱。
  
  言昳哪怕日后恨死了世界,怀疑所有人,也没忘记过——有人那样爱着她。爱的不知道该如何自称,如何留笔,只痴痴的写了两遍“爱你的、爱你的”呢喃般的落款。
  
  也没忘了自己永远不能被生活击败,永远都自信,永远都能坚强到底。
  
  言昳此刻对面坐着她应该叫“阿娘”的女人,她托着腮望着太阳,缓缓道:“爱有时候能给价值后加几个零。爱一旦变成了恨,又像是在价值数字前加了负号。有些爱能被买卖,有些爱能被换算成价值,但也有些不能。永远不能。”
  
  李月缇总觉得言昳既冷漠又总透露出一丝恻隐,她轻声道:“你也是相信有这样的爱吗?”
  
  言昳转眼看她,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嗤笑道:“我相信有。但我更相信,人们以为自己遇到了无价的爱,但往往是因为那爱不值得被标价。无价的爱,太少了。但人要想开一点,有时候不能较真,只要能找到各取所需的爱就不错了。”
  
  李月缇让她说的有些伤感,转过眼去看街景,言昳比李月缇更待不下去,她似乎后悔回答这些东西了,只懊恼的重重皱眉。
  
  当他们到了地方,言昳就先一步跳下了车,吐出一口气,抬起头道:“走吧,我们要忙的挺多的呢。这才刚刚开始。”
  
  *
  
  白旭宪回府的时候,才到正门就听见有丫鬟嘴碎的在说什么“大奶奶今日又出府了”。他皱了皱眉头,摘掉骑马用的皮手套,让平日给他磨墨伺候的大丫鬟,往李月缇的西院跑了一趟,打探一下。
  
  那大丫鬟还没回来,白旭宪就有些坐不住了,干脆放下书信,自己往西院去了。
  
  还没进屋,就听见了一阵笑声,傍晚天色阴暗,但能从窗子瞧见言昳和李月缇笑的前仰后合,正在桌案上写画着什么。
  
  而那个她派来的大丫鬟,正打算离开去给他通风报信,看白旭宪来了,只好尴尬的住了脚,福身道:“老爷,奴婢跟大奶奶说了几句话耽搁了。”
  
  言昳被大丫鬟的声音惊动,转过头来,惊喜的抬起手:“爹爹!”
  
  她激动地快步跑出来,抓住白旭宪的手臂,面上是期待与甜笑,在白旭宪面前不安分的乱跳:“爹爹,我正跟大奶奶讲我上学的事儿呢!你知道吗,我进了申字班!”
  
  没有人会拒绝了演戏状态的言昳——她前世就懂这一点。
  
  白旭宪面上也露出几分笑容,弯下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李月缇从屋里走出来,双手交拢站在台阶前,抬眼看向白旭宪。
  
  二人双目对视。
  
  李月缇先是一愣,有些别扭的转过头去,却还是又缓缓转过脸来,对白旭宪微微点头,面上有几分迷茫与脆弱。
  
  李月缇在忙完之后,就回家对着镜子,按言昳的要求练习这个“迷茫与脆弱”的表情。
  
  她其实有些抵触:因为按照言昳的意思,她还要接触白旭宪,而且要欺骗他,表露出顺从且爱慕的样子——
  
  李月缇且不说不愿意。她也觉得自己走上了欺骗的道路,仿佛违背了自己的内心,迟早会迷失的。
  
  言昳呸了一声:“你就说你自己有可能迷失到爱上白旭宪吗?有可能吗?”
  
  李月缇:“当然不可能!”
  
  言昳急的一条腿踩在凳子上,掀开裙子露出长裤来:“那不就是了!再说,你要是能躲开他,我就不用教你了。但你明知道,你现在躲不开不是吗?”
  
  李月缇:“可、可我不知道怎么欺骗男人……这样也不好。”
  
  言昳:“你不是不知道,你以前给他斟茶的时候,不是掩饰的很好吗。只是你害怕他了!别再跟说什么道德相关的词,李月缇你别跟个书呆子似的!”
  
  李月缇瞪大眼睛,也气了:“你连名带姓叫我!”
  
  言昳恨不得手指戳在她脑门上:“我岂止叫你,我都想骂你,回想回想你读的圣贤书以外的书!过往的历史,有多少男人靠卖身娶老婆、睡女人、吃绝户登上高位,有多少男人在争权夺利中暗杀、毒害,甚至手足相残。我就让你说几句假话骗骗男人,你就道德枷锁恨不得给自己绑死了。那些欺骗与背叛的手段用尽的男人,都自称枭雄呢!女人有时候,最该抛弃的不是束胸的小衣,不是小鞋,是道德!”
  
  李月缇是个读圣贤书长大的,被她这话说的哑口无言,急了起来。
  
  言昳:“你按我说的做,他今天不会碰你。甚至大概率,以后都不会轻易碰你。”
  
  李月缇呆住:“当真?”
  
  言昳脸上一副“男人有什么难懂的”表情,轻蔑嗤笑道:“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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