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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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害怕自己猛地摔跤,醒来,却是在山坡上的小屋中。外头大雨磅礴,他年纪大了,周身除了一把刀,一把猎枪,就只剩下要送到她墓前的野花。
  
  他空出一只手,很想往后伸,去牵住她的手。
  
  但还是攥了攥,抬起来去扶住低矮的密道中的木方横梁,低声道:“你小心别撞到头。”
  
  言昳笑:“我倒希望能长这么高。”
  
  他在前头走,她在后面亦步亦趋踩着他脚印。
  
  走出一半,他没听到轻竹追上来的脚步,皱眉道:“其实不着急这一时半刻,我们应该等轻竹一会儿的。”
  
  言昳手抓着他衣裳,没有回答。
  
  他有些担忧:“二小姐?”
  
  山光远听到一点窸窣的声音,以为是有老鼠什么的,他正要伸手扶住腰间刀柄,让她别怕,却发现什么东西在他腰带上挂刀鞘的软皮带子那儿割了一下,刀鞘从腰上掉下来。
  
  他拎着灯,刚要回手去捞,就瞧见一只莹白的小手抱住刀鞘,飞速的将他的刀拢到自己怀里去。
  
  山光远有些吃惊,他正要拧身,忽然感觉到一把匕首的刀尖抵在了他后腰的棉衣上。
  
  山光远身子一震。
  
  言昳嗓音凉凉的笑起来:“我就总觉得该信你也不该信你。每次想要依赖你,我总心里提溜着一根线,觉得不能把事儿太靠在你身上。果不然,你就露了马脚。”
  
  山光远满身凉血往指尖涌,因她话语中的怀疑与冷意,一下子手脚发麻。
  
  来的时候,他就看到密道里有几处放着武器,但他当时怎么也没想着会被言昳抄起来,怼在他腰身上。
  
  别把衣裳划破了。
  
  说来身上这身,还是她叫人给订做的呢。当时快进了腊月,她托着腮,在看账的间隙抬起头,对他笑道:“好看。”
  
  她也确实是她,自有枭雄的多疑与果决,察觉到他的一丝不对劲,说变脸就会变脸。
  
  言昳胸口起伏,嘴上似乎胜券在握般冷笑,心头却像是被气得只打哆嗦:“你才十五岁,在上林书院才看过几本兵书,就能随随便便打赢这样的战役?我翻了多少报纸,越看越怀疑。我可知道之前你十五岁时候的样子,也是在战场上犯过蠢吃过亏的!”
  
  她手都在发颤,仿佛蒙受了多大的欺骗与辜负似的,咬牙狠狠的道:“还有这密道,我打重新修缮的时候,纠结了会儿,还是防着你没与你说!我可不想等多年后的关键时候,你又冷不丁钻出来堵了我的退路!你的解释,你自己都知道说不通,四年前你在马厩做活,能接触到这种密道?”
  
  山光远沉默,他抬起两只手。一只手拎高提灯,照亮二人,让言昳能看清她自己手中的匕首;一只手则扶住木方横梁,让自己站稳身子。
  
  这动作也像是一种举手投降,告诉她,他不打算反抗,也不打算伤害她。
  
  山光远背对着她,抿紧嘴唇,忽然觉得有滔天的委屈。
  
  他了解她甚于了解自己,他完全理解言昳遍体鳞伤后的多疑。
  
  但一切都无法阻止他的委屈。
  
  山光远用力眨着眼睛,想让自己酸涩的眼眶恢复原状,咽下委屈也会嗓子疼胀,他半晌压平声音,道:“所以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言昳也结舌。
  
  她脑子里乱转,一时间解释不通,但就是满肚子怀疑。
  
  除非、除非说是他也不是原装的。
  
  确实,前世山光远也挺成熟沉稳的,但这辈子从他俩开始合作开始,他就展露出了能跟她比肩的一丝老练。
  
  是被人穿越顶替了?
  
  不可能。这个踹三脚放不出一个屁的家伙,只可能是山光远!她太了解他了!
  
  难道是……他也有前世的记忆?!
  
  言昳有些发懵,脚步都有些打滑。她虽然知道自己是《怂萌锦鲤小皇后》这本书里的恶毒女配,可她更知道自己是自己人生的女主角,就没想过这故事里也会有人会……重生。
  
  不、不可能。
  
  他要是重活一辈子,怎么会屈居在她身边四年,怎么会对她那样的态度,怎么会……
  
  言昳刀尖忍不住一顶:“你——”
  
  后头轻竹的脚步靠近过来,轻竹远远依稀听到她质问的语调,怕出事,试探般喊道:“二小姐?”
  
  轻竹跟她有些默契,刚刚言昳一个眼神,她就知道多等一会儿再过来。
  
  只是轻竹估计以为她在跟山光远安排一些秘密的行动,或者说一些紧要的话,并不知道他们这儿已经拉扯到了这种地步。
  
  山光远手里的提灯高高举着。
  
  照亮他的侧脸轮廓。
  
  他不回头看她一眼,就跟路灯似的站着。
  
  言昳有些为难。如果是别人引起她的怀疑,以她的性格估计会糊弄到逃出这里之后,找机会跟他分道扬镳,或干脆设计弄死他。
  
  但现在是山光远!
  
  这几年,言昳对他丝毫怀疑都没有过,跟他同处一个屋檐下,多少次她熟睡的夜晚,他都在外头守着,只一墙之隔。
  
  这样的关系,突然崩裂出怀疑的缝隙,言昳就要按不住的发疯了。
  
  如果山光远都一直诓骗她,欺瞒着她,那就是言昳重生后的头等奇耻大辱!
  
  不,是所有人生加起来她最无法接受的耻辱!
  
  她一想到这些,就坐立难安。
  
  但现在,言昳有些后悔自己冲动了。
  
  哪怕是夺了山光远的刀,他也有一只手就能掐死她的本事。这个男人是刀光剑雨、尸山尸海里爬出来的,有时候会迸发出排山倒海般令她惊骇的气场来。
  
  她知道玩官场、商场上那些,长线钓大鱼,十个山光远也玩不过她,可这样近的距离下,没半点转圜的余地,没一个外人能插手,她就真要被他轻易弄死!
  
  山光远忽然转身,言昳惊得咬着牙关,几乎要发出一点小小的尖叫。她心下一横,想着要不要真的将刀再上前一分,山光远的大手从天而降,捉住了她手腕!
  
  他跟捻开含苞的月季花似的,两指一压,言昳手腕发麻,松开了手,眼见着又钝又锈的匕首要落地,他脚一垫,又一踢。
  
  那匕首斜插进密道低处的泥墙里头。
  
  他默不作声的在脏兮兮的刀柄上踩了一脚,匕首刀刃全没进软泥里,只剩下刀柄半截在外头露着。
  
  山光远捏住她手腕翻过来。
  
  言昳的手就跟她那脾气似的,紧紧戒备的攥着拳头。
  
  山光远手往下挪,又跟有妖术似的在她掌根一捏,言昳吃痛酸麻,他轻易拨开了她细软的手指。
  
  看掌心里没有擦伤,没有扎刺,只有满手的灰。
  
  山光远看了她一眼。
  
  言昳跟踩了耗子似的,缩肩瞪眼,毛都要炸起来似的,紧紧抱着刚刚的夺去的他的刀,仿佛能用眼神把他逼退。
  
  山光远没想到时隔多年,又看到她如此戒备的眼神,真想狠狠的按她脑袋:养不熟的猫!
  
  但又有一丝心虚:他明知她性子还欺瞒他,也早该料到这一天……
  
  身后,轻竹已经追上来了。
  
  山光远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道:“二小姐说等你。”
  
  轻竹怔忪了一下,笑起来:“哦。奴婢在那边多看了几眼,那帮子衡王手底下的人,还真的冲进来了,后来觉得火太大受不了,又退了出去。他们还嚷嚷着,说金陵有人作乱呢。”
  
  山光远应了一声:“我进来的时候,看到城里也有地方失火了,不知道是怎么了。走吧。”
  
  言昳却听他尾音里有点嗡嗡的鼻音,就跟感冒或者哽咽了似的,明明刚刚还没有呢。
  
  她抬起眼来打量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提灯光晕的错觉,他眼眶子有点红。
  
  ……?!
  
  言昳心里头一缩。
  
  怎么、怎么还突然跟受委屈了似的?
  
  难不成她还误会他了——
  
  不,言昳觉得自己就是被他给蒙骗了好几年,可这会儿竟然也没有底气了。轻竹在一旁,她也没法扯着他衣领子质问,但打心眼里又因为不安,不想跟他同行……
  
  言昳踯躅着,山光远已经转过身,先行一步了。
  
  轻竹跟上来,抚了一下言昳的肩膀,看她不走动,问道:“二小姐怎么了?”
  
  言昳瞧着山光远背影,满肚子的怀疑,满脑门的拉扯,有轻竹在,她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当下也确实不是质问的场合。
  
  言昳只又恨又丧气的踢了一脚烂泥,跟上了山光远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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