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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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言夫人愤怒的双目,以及言涿华猛地站起来要爆发怒吼的背影。
  
  她起身,按住了言涿华的肩膀,笑着朝山光远走过去。有些人期待她垮脸或哭泣,但言昳却走到山光远桌边,端起他桌上一杯酒,笑容璀璨,递到山光远手中的残酒杯边,一碰,而后仰头饮尽。
  
  她脖颈仰起,线条若藤蔓依依,而后笑道:“小女心属山总兵久矣。若皇上能成全就更好了。”
  
  说着,她将头上簪子摘下来,递到他手中。
  
  山光远仰头看她,目光颤动,一时竟无法去接她手中的簪子。
  
  言昳却没有看他,而满脸讥讽冷笑,看向了高台上一身华服的梁栩。
  
  她忽然感觉到自己手中的簪子被接走了,言昳低下头去,只看到山光远摩挲着簪子,捏在手中,垂头,将杯中残酒饮尽。
  
  他手背上除了一些还未完全痊愈的烫伤与刀伤外,竟然还有块像牙印的伤痕……言昳只觉得有些熟悉、有些奇怪。
  
  言昳听到皇帝说要下旨赐婚的话语,躬身谢过皇恩浩荡,便转身离去,而后才听到梁栩笑称好事成双,对外说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属意的衡王妃人选——
  
  ……
  
  今世,宫墙依旧、太监们或许都还是前世那些。梁栩依旧以衡王的身份进驻了宫中,只是他身边没有支援他的姐姐,山光远和她都不再是他想能拿得住的人。
  
  反而因为梁栩的孤立无援,当下谁求谁还不一定呢。
  
  言昳轿子一直到月华门才停,万公公引她进门去,到养心阁前,才发现也有两位年轻官员立在前头。
  
  其中一人,言昳很熟悉,是李月缇那位远方堂弟李忻。李忻转头瞧见言昳,略一愣,他是阁员,又是吃言昳家饭的一枚官棋,面对自己背后的金主进宫,他也不能行大礼或主动打招呼,只远远的略一点头。
  
  李忻对面站着的,则是一位穿银缎官袍的女官,她身量修长细高,衣摆上绣着女官常用的缠枝与梅花,没戴官帽,而是用网兜拢髻,鬓边垂下打着红玛瑙珠的缨穗,威严中不失妩媚。
  
  言昳并没有认出来她。
  
  对方却对她作揖行礼,笑道:“二小姐,多年不见。我是上林书院的柯嫣,不记得了吗?”
  
  言昳想起来了。
  
  她在上林书院读书那几年,柯嫣都成绩佼佼,有才女之名,还成立女子强学会。后来,柯嫣做了女译官,还在倭地做了梁栩的下属。
  
  言昳也是之前帮李月缇打点殿试的时候,想起来她的。
  
  她算作是梁栩的心腹,好像在梁栩进宫主持朝政后,柯嫣也随行做了他近前的女官。工作介于阁员与秉笔之间。
  
  言昳觉得她估计是和梁栩有一腿的。
  
  倒不是说这姑娘的问题,而是梁栩不太可能不对身边人下手。如果这个姑娘不愿意,家里又是书香门第,早就可以不干了。可她还做成了类似御前女官的位置。
  
  言昳对她笑了笑,柯嫣并没有表现出一些敌意或虚假的关心,只是有些怀念地说起来言昳在上林书院时候的事。
  
  言昳当时满脑子都是事业发家起步,对学业只挑有点用的学,对书院中的人也是除了宝膺和言涿华,大部分都不熟。
  
  柯嫣笑着说起她看过言昳写的“士子文人嗑瓜子、动筷子与碰杯子”的神文。
  
  言昳觉得上林书院的日子,真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也跟着聊了几句,就听到门内似乎传来清嗓的声音。
  
  柯嫣忙回过神来,笑道:“二小姐,殿下应该已经忙完了手头的政务,您快进去吧。来,小心脚下。”
  
  言昳进了主殿,主堂内是高殿藻井悬挂金莲花片帘,该摆座椅的位置却只供奉着佛像,佛像前两个金瓶中插着几支暖阁玻璃房才能种出来的反季新莲,娇艳欲滴。
  
  檀香松香弥漫,她忍不住掩鼻,殿内太监躬身引她向东侧隔间,推开八宝螺钿雕花槅门,打起绣皮鸭绒帘。
  
  言昳进了温暖如春的东侧间,里头只有梁栩一人,靠在大玻璃窗旁边,窗子外头是一片落雪小景致,他手持书卷,双膝撑开袍褶,四平八稳的像是已然端坐皇位。
  
  只是如果他没有用半边垂下的发,遮盖住被山光远当年划伤的左脸,就更好了。
  
  言昳摘下披风,自己挂在了红木支架上,踱步在软如沙滩的栽绒毯上走起来,看着窗外景致,道:“恭喜殿下了。”
  
  若在刚从倭地回京师的时候,梁栩敢威胁她,敢强求她。现在想来,他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那个。
  
  在鞑靼入侵的时候,梁栩就曾表达过,说怕言家抵御鞑靼,京师周边空虚,会让姐姐与卞宏一合作,联手进攻京师——他绝对会毫无还手之力。
  
  言昳当时只说了一句:“事儿还没发生,何必怕。”就去了西北。
  
  如今鞑靼残余部队虽然在陕晋仍有作乱,但失去的城池全都被夺回,陕晋也内部严重分裂混乱,经济崩盘,甚至连卞宏一本人都残废到不可能再上战场。
  
  他如何能不震惊。
  
  梁栩自认,他是慕强的。
  
  更何况慕强于言昳,他不必担忧言昳会像姐姐那样,对这皇位有野心。
  
  梁栩大概引蒙循进京,控制住京师附近后,就打算让山、言率领军队还朝,但显然……山光远与言实,都更信任言昳一些,几乎都对他的诏令消极无视,直到如今才返回。
  
  他既有惴惴,也有安心。言昳不像姐姐,有可以依靠的血缘;但也因为她没有血缘,所以永远与至高权力无缘。
  
  他起身,主动朝言昳走过去,极尽恭敬的弯腰道:“我对二小姐,只有感激。咱们算是多年的熟人,我现在回想起来,谁能料到十年前咱们在金陵初遇,会有今日呢?”
  
  言昳:你没想过,可我天天都想着要有今天,甚至今天还远不够呢。
  
  她笑的缱绻:“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梁栩抬眼看她,也是眼里兜满了柔情:“你现在是也瞒不住身份,而且外头也开始有些让你听了恼火的传言。我本该肃清这些传言,但实在是有一条我撇不开关系。他们说我对你爱而不得,或许你不觉得,但我心里倒真是这般滋味。”
  
  言昳故作惊讶,嘴角含笑:“哦?我竟不知道衡王殿下也有这份情。”
  
  梁栩正要点头,倾身半步再开口,言昳却忽然抬手,柔软的指尖拨向他搭在左脸上的碎发,露出了他脸颊上的伤疤,和那被明黄色绸缎眼罩遮住的左眼。
  
  听说他左眼最近又开始恶化了。
  
  言昳笑道:“不过也不必肃清,若你都承认了,那这传言中都是真话。我确实算不上什么好女人。”
  
  梁栩噎了一下:“……都是,真话?”
  
  言昳温柔笑起来:“只是您是要做皇帝的人,要是想跟我这样的女人扯上关系——那也是要排队的。山光远后头的后头的后头,大概能到你。”
  
  梁栩:“……”
  
  他知道,自己如果想跟她斗嘴,只有活活气死的份。
  
  梁栩道:“我知道我没那个幸运能等到你,所以也不敢奢求什么。总之,这宫廷对我太大,对你太小,也不可能容下你的豪情壮志。”
  
  言昳:咦,竟然不是逼嫁的。
  
  她脑子一顿,就想明白了。
  
  梁栩怕她当武则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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