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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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  忙碌而充实。

        陶守信教授为秀峰山农场做的规划图就挂在场部会议室,向北将陶教授反复交代的两件事牢牢记在心上。

        第一,保护环境;

        第二,教育先行。

        在那个缺衣少食的计划经济时代,  这两点规划理念显得十分珍贵。

        五月,  秀峰山磷矿正式开采,  源源不断的磷矿被载重五吨的中卡运送到山下,再送往各地化肥厂。

        一吨磷矿石的板车价为25元,  还得按计划供应。

        原本无人问津的穷农场,突然变成香饽饽,  附近的化肥厂采购员隔三岔五上山来谈合作。

        磷矿农场面向南北坡社员招工,  附近村民纷纷而来,  每个月二十六块钱的工资收入,  住得近、工作稳定、福利待遇好,  哪个不想来?

        只是有一点,  农场规模越来越大,  现有的小学满足不了需求。

        以前的南北坡小学只有一个破旧的土砖房、一个小小操场、三个在编教师,  附近村民的孩子、农场子弟都在这里读书。孩子们1-3年级一个班、4、5年级各一个班,  总共就三个班。

        小学一共三位老师,  李敏丽老师教语文、赵英杰老师教数学、孙原老师教音乐、美术、体育。

        小学条件艰苦,  出行不方便,  没有公办老师愿意到这里来,  这三位老师都是从农场知青选拔出来的民办教师,除每个月十六块钱知青补助之外,由大队部另外发给他们五块钱民办教师津贴。

        陶南风来到南北坡小学做调研,看到孩子们一双双渴望的眼神,听着大家的心愿,  心中升起浓浓的责任感。

        “我想一个年级一个班,老师还得分开教。”

        “我想教室装上玻璃,这样冬天就不会太冷。”

        “我想要有一个大大的黑板,还有好多好多的粉笔。”

        “我想在不积雨的大操场跑步、跳远、做操,举行运动会。”

        ……

        带着这一份浓浓的责任感,陶南风坐在基建科办公室的专用绘图桌前,开始绘制建筑平面图。

        现在农场虽然有了点钱,但并不富有,每一分每一毛都要花在刀刃上。

        ——原址扩建,原本的三间教室不够,向西加盖三间教室,最后一间教室向南扩出三米,做成一个大房间,用作下雨天的集体活动场所。

        ——另建食堂、厕所、教师办公室、会议室。

        ——操场全面整修,标准的四百米跑道、跳远用的沙坑、单杠、双杠、乒乓球台。

        光是看着她描绘的平面图,就令基建科的人兴奋不已。

        “我以前读的江城一小就是这样的!这个更漂亮。”

        “我一直想要一间这么大的教室,下雨天也能上体育课。”

        “这个l形的布局好,上厕所什么的也方便。”

        “回廊结构好,又能遮阳又能挡雨。”

        唯一提出质疑的,是杨先勇副场长。

        他指着图纸上教室与办公室门外,那里有一条宽阔的走廓,皱眉道:“屋檐外挑两米八,不需要增设砖柱支撑吗?”

        陶南风点点头:“我做了门字形屋架、加固处理,就是为了不做砖柱。砖柱遮挡视线,小朋友下课之后在走廊打打闹闹也容易磕磕碰碰。”

        小学生活泼好动,一下课就会到教室外面玩耍。如果遇到天气不好,孩子们挤在走廊做游戏,跳绳、吊毛虫、挤油渣……这个时候就会嫌弃砖柱碍事。

        吊毛虫是一种对抗游戏,两方人马对垒,一方手拉着手站成一排,另一方奔跑冲撞,如果将同学拉着的手撞开,就从对方阵营里拉走一个;如果没有撞开,那就输给对方一个。一来二去以人数多少定胜负。

        挤油渣则模仿榨油时挤压菜籽饼的过程,冬天天冷,大家贴着墙壁站在一起,集体往中间挤,一边挤一边喊:“挤油渣、挤油渣……”被挤出去的同学笑着闹着再从边缘进攻,周而往复、其乐无穷。

        想到自己在小学看到的游戏景象,陶南风嘴角渐渐上扬。

        杨先勇却摇头表示不同意:“结构安全性呢?你这个设计太大胆!”

        陶南风耐心解释:“这次改扩建工程我想做一点新的尝试,不会有问题的。”

        杨先勇很不满意她的这个态度,推了推眼镜,虎着脸坐下来,拿出一张白纸开始计算,嘴里念念有词。

        “你说没问题,没用!结构安全性得讲究科学性。你没有学过结构力学,我不怪你。这样吧,我来算给你看,从屋顶荷载开始计算起,你先跟着我学。”

        陶南风将图纸画完,放下笔站在杨先勇身后,认真地看着他一点一点计算:风荷载、雨荷载、屋顶自重、安全系数、屋顶体系……

        一个又一个专业术语从杨先勇嘴里蹦出来,陶南风的眼前似乎打开了一扇大门。

        她对于结构安全的判断,源自于体内的“鼠性”。

        这似乎是一种本能:什么安全、什么危险、什么需要支撑,她一望便知。可是,为什么会安全、什么情况下会有危险,为什么要进行支撑,她并不知道。

        所谓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都是外行的时候还好,可是遇到真专家的时候,就会露怯。

        计算完毕,杨先勇将白纸往陶南风面前一推:“看到没?最大出挑长度只能是两米一,超过这个数字就得设砖柱支撑。”

        陶南风仔细查看所有数据,时不时询问每个数字所代表的意义。为什么要设置安全系数?屋顶自重怎么定?风荷载、雨荷载的大小源自哪里?什么叫扭矩、什么是弯矩?

        杨先勇是技术型领导,喜欢好学之人,看她态度端正、虚心请教,也不嫌她问得外行,耐心地一一解答。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陶南风对力学计算过程渐渐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她慢慢直起腰来,指着图纸上的屋顶支架,声音清朗:“大屋顶压重处理,可以有效抗倾覆,从这里入手,或许两米一的出挑长度可以突破!”

        杨先勇是学道路桥梁的,并不擅长房屋建筑的结构计算,听到陶南风的话思索片刻,显得有些犹豫。

        “话是没有错,可是……你要增加多少负重才够?为减少十几根砖柱增加屋顶重量,却有可能对基础、墙体造成破坏,得不偿失啊!”

        陶南风非常坚持:“杨工你相信我,不会有事。”

        杨先勇现在是副场长,专管基建,是陶南风的顶头上司,见她完全听不进劝,也有些不愉快,皱眉道:“你才十八岁,不要太过固执,学校建筑最要紧的是安全,绝对不能有侥幸心理!”

        陶南风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毕竟“直觉”并没有科学性,难以服众。

        这一刻,陶南风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有机会,进大学系统学习建筑结构知识。

        难怪父亲常说,真正的建筑师是杂家,哲学、美学、环境学、心理学、材料学、力学……样样皆懂,方能成为大家。

        陶南风向来尊重杨先勇,杨先勇也非常欣赏陶南风,偏偏两人都是认真、固执的人,遇到不同意见各执己见,谁也不肯退让。

        看到陶南风与杨先勇有了分歧,基建科的人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陶南风,一派支持杨先勇。

        陶派的观点是——

        “陶南风带着我们挖隧道,那么艰难的情况下都没有出一点纰漏,她心细、认真,是个心有成算的人,不会胡乱设计,更不会拿孩子们的安全来开玩笑。我们相信她!”

        杨派的观点是——

        “杨工吃过的盐都比陶南风吃的米多,他经验丰富、又是科班出身,讲科学、懂力学,他说安全才是真的安全。我们应该听他的!”

        吵来吵去,最后吵到了向北这里。

        向北没有着急下结论,先抬头看向杨先勇。四十几岁的脸庞,因为在修路队日晒雨淋而带一丝沧桑感,杨先勇鬓边已有白发。

        杨先勇缓缓开口:“今年七月我就把老婆孩子接过来,等九月开学我家姑娘上小学三年级,儿子上一年级。作为家长,我不在意走廊多几根砖柱,我更希望教室安全。

        在工程结构设计中,安全系数是一个反映结构安全程度的重要概念,需要考虑荷载、材料的力学性能、试验值和设计值与实际值的差别、计算模式和施工质量等各种不定性。

        陶南风的设计或许非常创新,正常情况下不会出问题,但是……我不敢赌这一把。宁可将安全系数提高,多耗费一些红砖,增加一点造价,我也要保证绝对安全。”

        向北目光深沉,转头看向陶南风。

        穿一件粉色小衬衫、一条阔脚蓝布裤的陶南风刚刚绘完建筑图,衣袖挽至小臂中央,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似雪般莹白。

        她眼神坚定,嘴唇紧抿,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晶晶亮,带着少年独有的勇气。

        “我尊重科学,但不同意一味追求安全而忽视造价、忽视需求。结构设计过分追求安全,就是一种浪费。

        砖厂距离农场较远,增加十二根砖柱将会多出不少人力、物力、财力,去掉砖柱不仅能使走廊开敞明亮无阻拦,还能至少节约两百多块钱,用这些钱给孩子们买些课本、文具不好吗?

        按照我的设计,适当增加屋顶负重能有效防止倾覆,而且对基础、墙体并不会造成大的影响。

        所以,我认为我提出的这个方案是合理的。”

        向北听完各自的意见,陷入长久的沉思。一边是年青新锐,敢于创新、敢于挑战,富有激情与设计感;一边是经验丰富的专家,讲究传统、守成稳重。

        都是一心为农场好,双方并没有什么矛盾,但却各有各的坚持。到底应该如何处理?

        最后,向北站起身:“陶南风把详细图纸画出来,我跑一趟省城的建筑设计院,找结构力学的专家审核。如果专家说行,那就按陶南风的来;如果专家说不行,那就修改方案。”

        见向北没有迅速支持自己,而是要请专家审核,杨先勇明显有些不高兴,他嘟囔了一句:“干嘛要这么麻烦?听我的不就得了。”

        陶南风倒是很爽快,点头道:“好!”

        等待结果的这些天,秀峰山小学正式开始建设。

        六月中旬期末考试结束,孩子们放暑假,教室扩建工程正式开启。为了在暑假期间将所有工作完成,不仅基建科全部职式都投入进来,连知青、村民都发动进来。

        一车一车的红砖、瓦片、水泥、沙子拖进农场。

        挖槽、铺管、打垫层、砌墙……在陶南风的指挥下,井井有条地进行着。

        孩子们放了假也舍不得离开,跑过来帮忙搬砖、拌土、和泥,一个个兴奋得小脸放光,叽叽喳喳地围在陶南风左右问东问西。

        “陶姐姐,这就叫基础吗?难怪老师说万丈高楼平地起,没有基础墙都会倒呢。”

        “新建的教室是红砖房呢,好漂亮!”

        “陶姐姐带着大家给我们修学校,真好!将来我也要做像陶姐姐一样的人。”

        陶南风头上戴着白色安全帽,穿一身朴素蓝色工装,脚底一双解放牌胶鞋,泥灰沾在鞋底、裤脚,却掩不住天生丽质。她身形高挑、脸庞秀美,手中拿一卷图纸,在一群埋头干活的建筑工人堆里显得鹤立鸡群。

        当地人把修房子的匠人统称为“泥瓦匠”,砌墙、盖瓦、抹灰全都会,孩子们跟在陶南风身后笑:“陶姐姐是最漂亮的泥瓦匠。”

        陶南风笑了笑,并没有觉得被冒犯。

        父亲是建筑师,听着似乎比“泥瓦匠”高端大气,但其实殊途同归,都是与泥、瓦打交道,都是匠人。

        什么是匠人?在某一行业潜心研究、具有一丝不苟的精神和严谨工作态度的人,就是匠人。农村的手艺人,木匠、篾匠、铁匠……都地位崇高,被乡邻们尊称为“匠”。

        杨先勇坐在一辆手扶拖拉机上,突突突地来到现场,车停下便站起来挥手高声喊:“陶南风——”

        陶南风快步迎上去:“杨工。”比起副场长这个称呼,杨先勇更喜欢被人称为杨工。

        “红砖运到了,赶紧让人来卸货。”杨先勇示意工人将红砖搬下拖拉机,“砖厂有点远,只给送到镇上,我让农场的拖拉机把砖一点点带上来。”

        农场修路通车之后,上下山变得容易多了。农场买了两辆拖拉机,负责日常搬运。

        陶南风看着拖拉机车厢里满满当当的红砖,皱眉道:“不是说等向场长回来之后再做决定吗?您怎么现在就把红砖给运回来了?”

        施工现场堆放的红砖整齐码放在小学操场西北角,那是砌墙的材料。杨先勇现在擅自做主运来一车,明显是为砖柱准备的。

        杨先勇根本没有把陶南风的话听进去,自顾自地说话。

        “红砖是紧俏物资,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了那个店,要是等到向北回来再去进货,我怕被人抢光了。按照我的经验,这砖柱是必修不可,除非你把檐廊变窄。

        你放心,听我的,准没错。”

        陶南风有些无语,杨先勇副场长这完全是先斩后奏啊。

        胡焕新因为制土砖有经验,升任基建科副科长,跟着陶南风一起在现场进行施工管理,见此场景有些不高兴。

        “杨工您这不太好了吧?进多少砖我们都是根据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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