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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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生出一种念头,如果天下都太平了,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事情了?

  无忧不懂。

  是不是从一开始,这个天下便都错了?

  纵然他想了许多,可还是不懂。

  大家走的快,约摸巳时便到了另一处荒地,收拾好大概是午时。

  而无忧的东西,都是阿九帮忙收拾的。

  无忧扯住了阿九的衣袖,抢过来他手里的大包小包。

  “怎么了?”阿九有些疑惑的问。

  “我自己来。”无忧理所应当道。

  阿九帐中放的不止是他们两人的物件,还有军中不少将士们的杂物。无忧本就身子单薄,双臂环抱着包裹,显得有些滑稽的费力。

  “你说你小小年纪的,非要争这些做什么。”阿九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从他身上扯了两个大包拎着,“什么都争啊你,有志气。还有点…傻。”

  无忧回看了他一眼,接着做自己的事,那眼神里透露着几分的鄙夷不屑,惹得阿九好一阵无趣。

  他两三步走到无忧面前,用手捏了捏他的脸。

  “没必要,也挺累的。”

  这是无忧第一次看似有了表情,也是第一次躲开阿九的动作。他睁大眼睛,神色是从没有过的,打破以往的安静,春水融了冬雪,急忙忙的往后退了一步,怕羞似的低下头。

  “小无忧?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没。没有。”无忧略有不自然的回应道。

  阿九笑笑,“行吧,那我去忙了,他们那边的东西我也去帮着收拾,我们这,有你可以吧?”

  无忧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他看着阿九离开的背影,是很多年没有过的笑意。

  有人会和我说,我累?会相信我能做好事?我?这是关心吗?

  很快无忧便不再去想,而是接着收拾手头的东西。不过无用的关心罢了。

  在他这里,怎么都是无用的关心。

  无忧虽不知道阿九到底都做什么,但他白日一般是不在营帐的。无忧一个人和方璟打打下手,读读书,便是整日的事了。这刚刚迁了地方,阿九便更是忙的。

  秋季的夜来得早,还没感受过午时残喘的半点暖意,天边的黯淡涌来,几缕烟霞绯红,是有些壮阔的凉薄。

  还没回来么?

  无忧点了灯,翻看着自己已经快背下来的书。

  天色终于完全黑了下去。

  可他还是忘不了从前的事。

  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立刻生根发芽。种子到底会长成多高的树,取决于这恨,到底入骨有几分。

  他恨那个人。也恨那些人。

  这里不再有风卷来山里的草木味,有的只是深秋初冬,纯粹的北风未至,寒气里缺已袭人的凛冽萧瑟。

  无忧剪了剪烛火,营帐里瞬间变得极其晦暗。

  “你看看这个。秦绩知道我们的动作,今天快马加鞭派人送来的。”温衡将一份已经拆过的信封递给他。

  阿九接过来,信封里说信不如说是张纸条,这信纸只有巴掌大小,塞在信封里,显得有些小气。他抬头狐疑的看了看温衡,又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纸条。

  西汉西,明月何时,未见魏吴。

  纸上只有写寥寥几个字。西汉西这三个字,是写在了反面的,正几字反几字,搞得阿九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落款处,秦绩的私印也是反了的。

  汉,天河。东汉末分三国,秦绩写了魏吴又不见,只剩蜀国。秋季明月最好时,便是中秋。这西汉写在纸的反面,虽不敢确定,但阿九还是半带着疑问道,“他是说中秋的时候,东方河东,蜀国有埋兵?”

  温衡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转为欣慰,他点点头,又道,“秦绩递给我这信,我们地势确是比他们向东,也确是有河。你能看出来固然不错,可是你能想到他为什么这样写么?”

  “是怕路上被截落入敌手吧。”阿九脱口而出,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能不懂。

  可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不对,不止是这个。

  “看你笨的。”温衡鄙夷看了他一眼,“蜀国怎么会知道我们迁了地方,他一主帅若怕这落入别人手里,为何用私印?这不明显告诉别人,这是秦绩自己送出去的。就算用帅印也好过私印。怎么,交战时主帅用了私印,是打算把东西给谁?有心的话,看出这张信写的意思并不难。”

  阿九仔细想了想,依旧有些不解,问道,“那?”

  “我说你笨。”温衡损了他一句,说,“他的意思是,蜀国有探子,他自己在周旋,让我们也小心。其实我有些不太理解,这盖了私印的情报信,可能是他托人假意送给蜀国士兵的。”

  “这么说来,蜀国士兵是埋伏在我们附近。也许…还会有探子已经在了秦将军驻守的阳县…”阿九正色道。

  “这次,你倒是说对了。”

  阿九一惊,顿时有些慌乱,却还是稳了下来。

  “小无忧,饿了么?”

  昏暗的烛火映得无忧眉眼间尽是杀戮颜色,他转过头,淡漠的瞥了阿九一眼。这淡淡的杀气,竟有几分草菅人命的模样。

  “我给你带了些吃食,怎么了?看起来你有点不开心。”阿九把手里的盘子放在无忧手边问道。

  “没有。”无忧摇摇头,“我有事问你。”

  “你讲就是。”阿九松了口气,又是一如既往的笑意,“我当你怎么了。”

  “你和朝廷…很熟么?”无忧带了试探性的询问道,他不确定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要阿九如何回答。

  无忧问出这句话时忽然有些后悔,这是他从来少有的情绪,他宁愿自己还是一言不发,只说一句没事。

  就等阿九回答的时候,无忧也是略有挣扎的。

  他和朝廷熟不熟,关自己何事?

  或者是不希望他和自己的仇人有所联系么?

  “嗯,是比较熟悉了,你有认得的人?”

  无忧眼中是星河皓月,星河深处是凛凛杀意。

  “没有。”不出意料,自己确是有了负面情绪。只是,更多几分是朦胧之感,说不清也道不明。像是很久前,那种抛弃又回来了。

  当夜无忧根本睡不着。

  阿九的呼吸声均匀,半是下意识的帮他扯了扯被子,无忧借着月光,看到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样子,傻呆呆的将被子推给自己。

  无忧盯着他的睡颜看的出神。

  我该怎么办。

  他想了一会,悄悄起身,不知怎么的,如同阿九那次离开时一样,不由自主的掖好了被子给他,之后步履匆匆小跑出去。

  可他不知道,阿九似乎比较敏感,睡眼里瞧见他匆忙的背影。

  阿九系好了衣裳,悄悄跟了出去。

  风卷起露水气息,落在微微翩飞的素白衣裳,沾染了整夜的清寂冷淡。

  无忧停下了脚步,站在土坡上的他散乱着长发,神色诡异,在未明的夜里显得十分恐怖,枯瘦的身形像是飘飘欲飞的纸扎人,他木然的回头看了一眼兵营,伴着狼嚎声声,让人毛骨悚然。

  阿九怕被他发现,便躲在树木后面,看到他的样子未免身上也泛起凉意。

  无忧轻轻蹙眉,忽然跳下了土坡,往林中走去。

  阿九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能看清他模糊的身形,月光映的一地草叶上寒霜惨白,晶晶亮亮的,倒是有了几分白露为霜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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