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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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该将自己的不幸转嫁到别人身上,他还是救了宇文良淑上来。

  她一直以来,只当他是恩人。

  从无忧逃离了卫国皇宫,就再也没有见过除了阿九之外其余宇文氏的人。

  幼年时候何文泽的抛弃和自小的漂泊无依,使得他绝对害怕所有人对自己的好与不好。因为他害怕失去,所以宁愿没有拥有,就算是让人对自己的不好,他也不想接受。

  但阿九半年来待自己的一切,像是能弥补所有孤苦伶仃的伤痕。

  可无忧知道,自己的依赖也许是因为齐玉贤,才不喜欢自己的。

  他固执的认为,只要自己身份藏的够好,没有了齐玉贤,阿九不会不喜欢自己。

  可他也固执的认为,阿九早晚会和幼年的一切安逸一样失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留下他。他想搏一次,就一次也好。

  时笙回来的快,一进门就腻在何文泽身边,“公子,办好啦。”

  何文泽自然的递了自己桌上的茶盏给他,“喝口水,再帮我个事?”

  时笙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嗯?好啊。”

  “去把齐玉贤带来,有人想见她。”

  无忧看着两人的动作,有点说不出的感觉。老夫老妻…?他嫉妒的剜了他俩一眼,又埋下头想着刚刚的梦。

  “好,那我这就去。”

  “嗯,乖。”何文泽摸摸他的头发,那满眼的柔情含着笑意,是片桃花落水。

  “你们两个关系可真好。”

  “嗤。”何文泽笑出声,“你想问齐玉贤什么?”

  “我不知道。”无忧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问什么,但是我想知道她和阿九…她和阿九的事情,只是这样。”

  “知道了,那我先出去,你想想看要说些什么吧,我好不打扰你和她说话。”

  时笙做事是向来快的,他把齐玉贤丢在帐内,便同样离开了。

  “不是第一次见了吧。”无忧的阔袖遮住了手上的伤,显得他更加枯瘦。他朝齐玉贤点头示意,算是对她的些尊敬。

  “不是第一次见。”齐玉贤回道,“公子前些日子才见过我。”

  无忧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到了嘴边,老毛病便又犯了。

  “公子找我,是什么事。”

  “阿九在找你。”

  “阿九?”齐玉贤闻言一愣,复又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他…还好吧。”

  无忧瞥了她一眼,把目光定在地板上,摇摇头。“不好,很想你,秋季的时候下了雨,他一个人在山上,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水。”

  “然后?”

  “身前没有湿的太厉害,我在他衣服里,看到了一张帕子。”

  齐玉贤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就一直沉默了下去。

  许久后,还是齐玉贤开口说,“可我不喜欢他了。”

  “那他好不好,与你何干。”

  无忧的冷漠的看了看她,话里是掩盖不住的半分欣喜,“其实你不喜欢他也更好,我只是想知道,你对他到底有多重要。”

  “也许你舍不得杀我,说说看,你想做什么?”

  “不愧是陈贞都提过的人。”无忧不痛不痒的嘲讽了句,“我想让你引他出来。”

  “不可能。”齐玉贤想也不想的回绝道。

  “你是还惦记着曾经的情意?决定前,要不要先告诉我,为什么不喜欢他了。”无忧的其实向来不会说话,但才识也是一绝的他,不至于对齐玉贤如此窘迫。

  “我与他说过,不要出城,可是他不依。”齐玉贤说的事情似乎和自己无关一样,“我和他约好了,他去打仗,我就等他回来。家里人带我走,我没走,我不放心,也舍不得。我回来原地找他,根本找不到。”

  齐玉贤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应该是在想什么,“在被你们抓到前,我是被趁乱打劫的土匪抓住的。发生了什么也许不用我说。其实,我还能自尽。但是你们的人救了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明我是卫国人,可却被卫国人俘虏,还被你们蜀国人救了。那些人不是真的土匪,我知道,他们只是迫于生计。”

  无忧略一沉吟,“所以你才不喜欢他了,是吗。可这并不怪他,如果他不参军,也许会有更多的女孩子…”

  “你什么也不懂,你不了解,我千里迢迢伶俜回来长安找他,可他却不在的感受。”

  “那你为何不愿帮我。”

  “我不舍得他死。”

  也许阿九的离开,不是自愿的。无忧只看到了眼前的女子黯然神伤,他看不到这个乱世的始末,看不到多少人无依无靠孤苦飘零,流离在外,有家难返。齐玉贤的选择并不自私。时笙帮了她,又是阿九不守承诺在先,她完全有理由不再喜欢他。她什么也没做错,即使是这样,她也未曾借刀杀了阿九。在她的心里,相思都成了过往。

  “恰恰相反,如果你不帮我,长安攻破指日可待,千军无情,难保他的命。但是…”无忧像是听着教书先生读着自己根本不认识也未见过的字词一样一字一句说道,“但是,我喜欢他,不输于曾经的你。”

  “是吗。”

  “我发誓。”

  齐玉贤没有再说话,无论如何,始终都是一言不发。

  不算不欢而散,但齐玉贤一定是会考虑的。

  当夜他听时笙说,齐玉贤问过自己,你们今日那位公子,真的能保证不杀子凡么。

  无忧问起他如何回答,时笙只说了不曾记得。

  长夜未央,无忧一个人撑着身子的微微疼痛,踱步到大营门口,仰望着天上的星宿。

  身后有人轻轻披上外衣给他,“不冷么。”

  他回过头,看到何文泽难得温柔的眉眼。

  “不冷。”

  无忧席地而坐,虽说着不冷,却单手扯住要往下滑的衣服。

  “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一起看过星宿了。”何文泽也坐在他身边,随着他的目光望去。

  “很久吧,像是上辈子的事。”

  “嗯。”

  “你看那边。”何文泽指了指南方,“井宿再往南,很远,那是我娘说,祝部曾经的旧址,也许在那也能找到许多她儿时的记忆。”

  无忧看看他,又看看天空,“祝部?”

  “嗯,是啊。”

  “你说,星宿…一直在这里吗。”

  何文泽撩了撩自己的长发,笑的温婉动人,“也许吧。”

  提起星宿,他总是异常的柔情。

  “有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

  “变化本身,或者说是时光本身。”何文泽回应道,“千载后的事呢,那是谁都能说的。”

  无忧才发现,自己已经和兄长是差不多的个子了。

  “谁都有想要的吧。你呢,兄长。”

  “不许这样叫我。”何文泽嗔怪了句,“我记得,曾经也有人,就这样和我坐在大营门口,他对着星宿说,云卷云舒分分合合,他还说,就算万年为罪,他也要占了这江山万里,风月为葬。”

  “谁?”

  “何涉。”他笑笑,“我始终不懂他的意思,但我知道,这和我娘的死有关,这大概就是我想知道的,如果有机会,我会去很远的地方,去看看我娘的回忆。”

  无忧好像忽然懂了什么。

  天下易主,国家兴亡,谁能护我永昌。

  不必千秋万代,也许只是几番春夏,人与人的沧海桑田。

  “公子,让我好找。”

  身后传来一声埋怨,无忧转过头,正对上时笙带着微微怨气的眼睛。

  “别生气,走吧。”何文泽起身,对无忧道,“天寒,早些回去。”

  无忧没有出声回应他的话,一生浮沉而已,乱世何时落幕。到了那时,天下皆可负,唯你不可。

  从小到大,这样久了,遇见过的人,多多少少的出现在无忧的视野里,模模糊糊的,诉说着每个人的故事。

  你会如我这般,正在想我吗。

  无忧望着夜空惆怅质问。

  风带去了这句质问,长安城里的阿九拖着服了药好些的身子,依着营帐门,共此星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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