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少年乐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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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中,共有一百二十六名男工死亡,然补贴微薄。高文罪孽深重,请皇上准许查抄家产时,部分归入国库,部分补贴给矿工家属。”

        此案牵涉过多,参天大树即使烂去一半,也不能连根拔起,只得陆续修剪。哪些人立刻捉拿抄家、哪些人左迁,而哪些则敲打警告,御笔在账本上悬而未决。最终,皇上揉揉额侧,闭目问:

        “这回差点折了性命,知道监察司凶险了?朕想着,调你去大理寺做六品寺正,仍是办案,如何?”

        裴玄卿再度拱手谢过:“皇恩浩荡,臣微贱之躯,与大理寺诸位大人共事,恐遭人鄙薄。能在监察司为君分忧,已是无上荣耀。”

        他字字句句极尽忠心,又把自个儿碾进泥里,换了旁人,皇上或许会颔首赞许,像极了明君忠臣;可他言行如此,皇上气恼地站起身,六合靴踩得哒哒作响。欲严词斥责,又压下音量:“自轻自贱,你娘就是如此教养你的?”

        裴玄卿抬眸,看向皇上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缓缓道:“娘过世时,微臣才五岁,没有福分得她几句教导。”

        皇上一肚子训斥他的话都被塞在喉咙,越瞧他,越觉得此子反骨不驯。看似惟命是从,实则目空一切。手指着他,终是愤愤甩袖,厉声道:“滚出去!”

        “是,微臣告退。”

        垂首退到门边,裴玄卿转过身,挺直脊梁,面上装出的几分和气也飘散无踪。內监笑脸迎上,问是否需要备车备马,他抿着唇,对上视线,只寥寥几眼,对方便识趣地站到一旁,侧身让路。

        下弦月划过精巧的飞檐,给宫墙内洒下一片柔和的光。他走过十二对盘龙柱,每条云龙都雕得栩栩如生、神态各异,像是天子的喜怒哀乐。裴玄卿看着自己投射出的孤影,一时矗立在宫门口,回望金鳞台上的昭仁殿。

        “娘,我瞧着,当皇帝并不是天下第一得意事。”

        而裴玄卿不知,昭仁殿外的回廊下,孤独老者同样站在黑处,遥遥相望。

        “吱呀——”

        一辆六乘马车停在身旁,金缕车帘卷起,车内贵人稍稍倾头,语气带着明显的亲好:“裴大人,这么巧,本宫正要回府,大人可要同乘?”

        裴玄卿轻轻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皇上最不喜东宫结交臣子,多谢太子好意。”

        “本宫不过一时好意,你敢拒……”太子刚要发作,坐在对面的人轻轻抬手制止,摇了摇头,他只得作罢,悻悻地放下车帘:“走。”

        暗处,那人悠悠开口:“殿下尊贵,何必与监察司吏人生气。臣知道殿下看不起他们,可皇上信赖他,殿下日后还是少与监察司交恶为妙啊。”

        太子轻嗤:“交恶,他也配?可舅舅,不弄清楚那账本上到底写了哪些人,有没有咱们的人,如何安心呢?”

        “哎,殿下糊涂,有谁、没有谁又如何?重要的是皇上现在想不想、能不能处置了他们。莫说您了,今夜,盛京官场中人,恐怕都难以安枕咯。”

        高门大户内的忧虑,半点也干扰不到市井凡尘。步行一路,裴玄卿看过精彩绝伦的杂技表演,闻过沁香醉人的醇厚佳酿,听过妙语连珠的说书段子,非得被烟火气熏昏头脑,他才能从陈旧仇怨中抽身。

        买上一盒果子回府,裴玄卿见客房黑灯瞎火,猜想她已经休息,便走到院中凉亭内坐下,打开食盒与梅子饮。

        “裴玄卿,你吃独食不叫我?”

        他一口梅子饮刚入喉,江婳就从亭上跳下来,一个除了头发哪都白的东西大半夜飞落,饶是阎王,也得稍稍吓到以示敬意。裴玄卿擦净呛到嘴边的水,上下打量她:“你爬那么高,想上房揭瓦?”

        江婳坐到对面,毫不客气地拿起一枚莲花酥品尝,大仇得报的喜乐溢于言表:“吓到活该,谁让你今天说不认识我。”

        裴玄卿紧绷的都被她气笑了,大半夜爬高处喂蚊子就为了报复他?那自己若是没回来,她要在上头睡一夜?

        江婳鬼使神差地摸过另一瓶梅子饮,咕嘟咕嘟大口下肚,酣畅淋漓。回想起方才他皱着眉,眨巴杏眼:“怎么闷闷不乐,被皇上训斥啦?你立了大功,不应当呀。”

        裴玄卿不想搭话,言简意赅:“闭嘴,吃你的东西。”

        “我闭嘴怎么吃东西?对了,你白天干嘛装不认识我,害我差点身无分文去流浪!”

        “流浪活该。”裴玄卿亦不示弱:“谁让你大难临头,装作不认识我。”

        话毕,他端起梅子饮,自顾自地与江婳手中白瓷瓶叮当一碰。

        “咱们是一条贼船上的人,记着,鼋鸣而鳖应。”

        江婳举杯,笑眼弯弯:“兔死则狐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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