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十车菜籽

第(2/2)页

允。

        人生至此,赫连蓦从来没有害怕的,直到遇见桥曦雅。赫连蓦也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一直害怕桥曦雅与自己谈论长大之后的问题,如今终究到了这个时候。

        赫连蓦非常明智的对桥曦雅笑了笑,当做小孩子的玩笑。桥曦雅并没有不依不饶也没有失落,却让应该欢喜这个结果的赫连蓦内心唏嘘不已。渡船的船家与船上两个发色稀奇的孩子谈话,询问他们来自何处、何故中胡京都,告知他们没有通关令牌无法通过中胡关卡,这艘渡船也只能送他们一程而已。

        赫连蓦决定前往中胡的时候便知道路途不会顺利,船家的关心他心存感激的收下,绝对不会牵连他。此种境遇,桥曦雅忽然想起听哥哥讲述暮桑国林城的事情,似乎当初哥哥就是偷偷潜入林城。桥曦雅期待接下来的冒险,跟着赫连蓦让她很安心——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赫连蓦出现就一定会好好保护桥曦雅。

        “不行。”只要通过城门就可以离开四海城,桥曦冥却在四海城的城门口前停住脚步,难以甘心。桥曦冥转身看着谯笪沐和南宫铁姗两人,表明必须为国都做些什么才能安心的想法。南宫铁姗为这样的桥曦冥感到骄傲,这正是她被桥曦冥吸引的原因之一,所以就算桥曦冥的决定是错误的,南宫铁姗也会支持并给予帮助。

        谯笪沐早就料到以桥曦冥的性格绝对不会如此离开四海城,只是对此视而不见已经是谯笪沐的态度。南宫铁姗誓死相随的模样让谯笪沐很是鄙夷,她无法接受如南宫铁姗这般骄傲的人如此放低姿态。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谯笪沐着实替她感到悲哀。

        “桥曦冥,你什么都做不了。”谯笪沐理解桥曦冥的心情,她为桥曦冥拥有强烈的责任心而感到欣慰,却必须面对事实。国都的事情不是他自己的事情,而是南里郡与四海郡的事情,根本不是桥曦冥想解决就能解决,执意如此只能是不自量力。谯笪沐不管是否会伤害桥曦冥的心情,她必须对桥曦冥负责,不能像南宫铁姗一般盲目。

        谯笪沐将桥曦冥拉到身边:“虽然与国都关系不算好,但你若是真为国都好,就不要插手,国都是活生生的人,不应该为了南里郡牺牲一辈子。”谯笪沐知道利益交换的婚姻误人误己,国都没和四海郡叶族大小姐在一起也算是好事一件。

        桥曦冥摇头,无法认同谯笪沐的观点:“南里的子民,都需要这场联姻,国都是为了南里,不是为他自己一个人。”桥曦冥无法忘记当初南里城墙上与呼延触的谈话,目之所见、耳之所闻让他的心为这片焦土深深悲哀……桥曦冥相信在南里与个人两者之间,国都毅然决然选择前者,为此无惧个人荣辱。

        谯笪沐冷笑:“南里?长水呢?你所见的长水郡子民难道不需要这场联姻吗?一样的道理,乌土木郡、山跃郡……所有焦土之上的子民都需要这场联姻,都需要四海郡的力量。桥曦冥,你不能因为你认识国都而忽视其他的人。说到底,与国都、与古蓝河都是一样的浅淡交情,就让他们自己去争吧,是他们的命运,我们无能为力。”

        谯笪沐何尝不想帮助焦土之上的千万子民,但她清楚的知道自身能力有限,也清楚旁人无能为力,只能任凭他们各显其能去争取。谯笪沐安抚受到打击的桥曦冥:“桥曦冥,我们为什么不从根源试着改变这一切呢?我们现在不就是为了帮助这个国家而行动吗?”谯笪沐与桥曦冥最初来到这个国家,是因为狼宁,如今不得不改变初衷。

        南宫铁姗知道谯笪沐的观点正确,随桥曦冥一同失落起来,陪伴着桥曦冥心中的哀愁。桥曦冥重新打起精神,与谯笪沐、南宫铁姗即刻离开四海城,寻找赫连蓦与桥曦雅两人的行踪。

        十车菜籽停在驿站门外,国都不声不语来回踱步,气氛紧张。孟图的目光随着国都不停变换,想要开口劝慰国都几句,最终都因为身旁挺直腰板的迦叶而选择沉默。押送聘礼是国都交给迦叶的任务,孟图看到聘礼变成十车菜籽的时候也很气愤,但听了迦叶的想法之后不得不认同 迦叶自幼陪伴国都,对国都的感情很是深厚,她清楚国都未来的伴侣必定是有助于南里郡的女人,因此不曾表露感情,满足于在国都身边为他保驾护航。当日,迦叶从乌土木郡赶回南里城,确实是按照国都的吩咐将准备好的聘礼装车,却不料听闻长水郡古族一事。因为国都,迦叶对局势变化很是敏感,料想长水郡古族对这场联姻定会产生影响,不忍身处四海城的国都受到四海叶族的侮辱。

        迦叶知道国都是个固执的人,为了南里郡不惜一切代价,于是面见呼延触,希望呼延触以父亲的名义将南里与四海的联姻推翻,将国都从四海郡召回。原本迦叶以为很难说服呼延触,毕竟南里迫切需要四海郡的力量,不曾想呼延触答应的痛快,并且主动提出将聘礼换成十车菜籽的办法,断绝国都所有的筹码从而强制让他回到南里郡。

        听了孟图与迦叶两人的解释后,国都瞬间冷静下来,将两人带到僻静的地方询问原因。呼延触自从将南里郡长的位置交给国都,便对任何事不予理睬,如今主动出面,定是有原因。

        孟图对此事不知,只能让亲历此事的迦叶解释。迦叶将密封的信件交给国都,转告呼延触的话:“想管的事情不能管,能管的事情不想管,当初让位就是为了躲开这些事情。”迦叶回想与呼延触之间的谈话,知道这件事情不能由自己说出来,只能让国都自行体会。

        国都记下父亲转达的话,接过信,没等拆开便明白了大半——信封右下角印着中胡第五家族的印记。回想父亲让迦叶转达的话语,国都猜想父亲不想管因为没有拆开这封信,但又不能不管才让迦叶将这份信带来。

        十车菜籽断了南里郡的未来,因为呼延触知道国都定会在南里郡与固蛟国之间,选择固蛟国。叶族与呼延家族的联姻代表南里郡的未来,若是国都对婚事抱有希望,按照国都的性格绝对会因为放不下南里郡而选择保护南里郡,从而放弃拳拳爱国之心。

        南里郡与固蛟国,家与国,与其让国都在两者之间备受煎熬,还不如让国都断了南里郡这个家的念想,无所顾忌的去做想做的事情,去做只有国都能够做到的事情……知子莫若父。国都短暂犹豫之后,选择打开信件,正如呼延触所希望的那般。

        国都看过信件,先前因为婚事破裂的懊恼全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以后的坚定,如以往为南里郡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的神情。孟图和迦叶看到国都恢复原本的状态,立即声明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跟随。

        “我们去中胡。”国都不会放弃左膀右臂,否则他很难完成接下来的任务。孟图与迦叶没有任何疑虑便表示遵从国都的意愿,与国都一起成长的他们相信国都为他们引领的道路。

        不愿深爱之人涉险——迦叶有这份私心。迦叶深爱国都正是因为被国都的性格所吸引并且身陷其中。国都自幼有一个习惯,便是在介绍身家姓名从来不将“南里呼延家族”的姓氏放在名字之前,想要以此警醒自身不要被所谓的家族与血统局限。然而迦叶心里清楚,国都比“南里呼延家族”任何一个族人都更加在意并且维护家族的名誉和荣耀,不逊色任何人深沉热爱着家族所存活的这个焦土之国。

        国都回到驿站写信,差人将信件与十车菜籽送到官邸,嘱咐他们做完这件事便启程回归南里郡。国都将印有中胡第五家族印记的信件焚烧,带着孟图与迦叶离开四海城,再也无需执着于此地。

        四海郡长官邸,联盟之事确定后的古蓝河与叶长苏正在谈论南里郡的事情,好似茶余饭后的笑谈。叶东拿着国都差人送来的信件面见父亲,看到古蓝河在场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将对古蓝河的敌意尽显,丝毫不管叶长苏的暗示。叶东很想知道国都信件的内容,站在办公桌前等候父亲阅览。古蓝河很想知道婚事破裂之后的国都会如何处理,正好为刚才与叶长苏的闲谈加上结局。

        叶长苏原本是舒心的状态,看过信件之后眉头紧缩,仿佛遇到什么难题。叶东追问信件内容,最终得到此信件是国都用来表明:婚事破裂并不是预想结果,但无奈事已至此,四海与南里两不相欠、各自相安即可。

        “南里要中断与四海的贸易往来吗?”叶东听出了这个意思,难以置信的看着父亲,希望父亲不要肯定自己的判断。叶长苏虽然将四海郡与南里郡的婚事作罢,但欣赏国都的他并不打算从此不再援助南里郡,想不到如今国都的意思却是南里郡与四海郡以后再无往来。叶长苏不知道国都此举是不是在赌气,毕竟南里郡若是只依靠国家政策规定的清水输送数量,定会陷入与长水郡一样的困境。

        叶东认为事情走到这一步都是父亲的错误,无奈古蓝河在场不能与父亲争吵,叶东只有选择离开。叶长苏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知道儿子在怨自己的决定,不由得落寞,全然不介意这般模样落在古蓝河的眼中。

        “报……”驻守在四海城外的骨河军队派来来传送兵,带来有渡船在河中行进的消息。收到消息的叶长苏镇定从容,让人看不出他的态度。叶长苏告知古蓝河容后再叙,命人将古蓝河送出官邸。

        古蓝河虽不在骨河之畔生活,但对固蛟国禁令很是了解,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违背禁令的不可能是固蛟国人,于是古蓝河开始猜想是遇到的朔方国人中的哪一个,也或者他们相聚,一起违背骨河禁令。总之不管哪一样,古蓝河都有好戏可看,不会无聊,正符合他风流悠闲的古族大少爷形象。

        原本叶东还期待以后能继续到南里郡游玩,国都做不成姐夫,可以做朋友,不料国都终结两郡贸易。四海与南里,路途遥远,怕是没有再见面的机会,这让叶东极其伤心。尤其是想到以后贸易对象由国都变成古蓝河,叶东的心情更加难以平复。

        “你说什么?”叶青正在沉思,听到景儿的回复略有诧异。原本景儿奉了叶青的命令到驿站传送消息,不曾想遇到南里郡的人马整队离开驿站。叶青知道国都是因为婚事破裂而认为多留无益,自责为什么没有及时表明对待此事的态度……叶青让景儿传信,是为了有一个合适的时间与场合,没想到没有机会,并且那样意外的与国都见面。

        景儿看到小姐的神情,知道小姐心情不好,但就算自幼陪在小姐身边,景儿也很难判断温婉顺从的小姐是为了什么而心情不好。叶青转头看着景儿,温柔的问:“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吧?”叶青这么一问后,景儿明白小姐心中所思,当即点头,毕竟四海郡与南里郡还存在贸易关系,总会有见面的时候。

        景儿后知后觉,看着小姐苦涩的笑容,意识到小姐对国都真正的心思:“小姐,你喜欢国都郡长?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景儿略有埋怨小姐的性格,真的隐藏的太深,太过于难以察觉。如果小姐早一点表明心情,事情也不会是现在的局面,说不定素来疼爱小姐的郡长就不会如此决定。

        叶青看着景儿,知道她在怪自己:“有机会的。”叶青何尝不责怪性格如此的自己?叶青心中已有决定,下一次国都再来四海城与父亲商谈贸易合作,绝对会将真正的心情表达出来。

        听到小姐对机会的执念,景儿不由得为小姐温吞的性子着急,要知道现在小姐已经被郡长许配给叶族的古蓝河。按照小姐这么等机会的等下去,谁知道什么时候四海郡叶族与长水郡古族联姻的消息就举国皆知?要是到时候婚事再破裂,小姐的名誉就毁了……关乎四海郡叶族的颜面,谁知道到时候郡长会不会允许婚事取消?

        叶青听了景儿的担忧,肯定的说:“除了国都,我不会与任何人定下婚约。”叶青的语气柔弱无力,与她的形象一样,但景儿知道叶青是真的决意如此,希望小姐愿望成真。景儿说:“小姐,下一次再见国都郡长,我一定会帮助小姐留下他。”景儿后悔为什么遇到南里郡队伍离开驿站的情况,没有继续求见国都郡长,而是如此简单的就回到官邸。既然叶青小姐的心意已经明确,那么无论如何景儿都会帮助小姐实现心愿,就算自己心中也同样藏着那个人。

        叶长苏思虑着骨河传来的消息,不知不觉来到官邸的仓房。看到一袋接着一袋被运进仓库的麻袋,知道是国都信中所提的十车菜籽。

        仓房的管理者是四海叶族分家的一位老人——叶安,他所在的家族在三十年前因为谋取四海叶族本家权力的事件,以犯上作乱的罪名被惩处,除了这位罪名尚轻的人之外,无其余人存活。

        叶长苏当年也就十几岁,对这件事情的了解不算多也不算少,但作为四海郡的郡长知情程度也是可以的。虽说同时叶族,但因为血缘演变的亲疏远近有别,叶长苏并不熟识所有叶族人——叶安在官邸任职三十年,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叶长苏从来没有与他交谈过。

        “郡长大人。”叶安看到叶长苏到来,以为是来巡查工作,立刻上前俯首问候。

        叶长苏雷厉风行、对事不对人的性格路人皆知,也素来因此为人所称道。能够繁荣四海郡的叶长苏从不对无必要、无价值的人与物产生留恋,更无需提及不满与疑虑的态度。叶安从不如叶长苏的眼睛,如今叶长苏却因为那十车菜籽越发觉得叶安存在的扎眼,尤其是看到叶安从容镇定、近似无欲无求的神情。

        叶长苏未对国都留下的十车菜籽下达任何命令,质问叶安擅自将其挪入仓房的缘由。受到责备的叶安诚惶诚恐:“大人,历来南里郡送来的菜籽都是第一时间收入仓房,下属也是按规矩办事。”

        叶长苏不满意的“哼”了一声,不相信官邸中会有人不知自己意在与南里郡断绝联姻的事情:“规矩?规矩是人定的,随时随地都可以改变。现在就是。”。

        叶安俯身:“大人,您只说联姻的事情变动,并没有下令改变仓房的入库的规矩。以后下属知道了。”叶安认错的态度很诚恳,叶长苏也不是执着于这些短浅之事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叶安的话倍感烦躁,就是心中不顺气。

        叶长苏不想自己无名的怒火迁怒于旁人,甩袖离开。叶安急忙叫住欲离开的郡长:“大人,这十车菜籽现在怎么处理?”叶长苏因为心烦随口说:“交给车队,让他们都分发到各地。”叶安听后立刻向叶长苏反应:若是将十车菜籽分发,那么仓房将没有菜籽的储备。

        叶长苏愣了片刻,凝重的说:“各地现在已经研发出菜籽储存的技术,我们四海郡早就已经不需要南里郡的菜籽,便可以发展农业生产,难道你不清楚吗?”叶长苏身为四海郡郡长,已经将这件事情定义为自己在任期间最伟大的贡献。

        叶安看到叶长苏不自觉的流露出来的得意自豪之情,垂下双眸:“郡长您对南里郡送来的菜籽可能不太了解。”叶安不敢说,但又不得不说:“自从南里郡与长水郡建立联系,菜籽便由下属等仓房的人亲自接待、看管。这些不是菜籽,而是满满的友爱之心啊。”叶安是在无法按捺心中的激动。

        叶长苏听到叶安如此语气,不自觉的想要听下去。叶安低着头继续说:“四海郡各地的确掌握菜籽的保存技术,可以自给自足,但是四海郡的条件不容忽视,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自产菜籽死亡的情况。南里郡送来的菜籽质量极好,十年都不会坏掉,能够让四海郡无后顾之忧的发展下去。”叶安看管仓库近三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诚心的举动。

        叶长苏恍然大悟般的呆愣了,不是因为菜籽的质量,而是竟然忽视四海郡的长远发展,被眼前景象所迷惑,如此轻易断了与南里郡的联系往来。叶安低头:“若是只有四海郡的水和长水郡的肉,那么四海郡的人民将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叶安想起来就毛骨悚然。

        叶长苏看着眼前俯首的叶安,凝重的说:“菜籽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处理吧,只是以后不要再出现隐瞒行动的事情,就算是一片好心也不符合规矩。”叶长苏可以想象到有多少这些私底下做的正确决定而不上报的人,对他们是又赞许又不悦,好像自己这个郡长无作为。

        叶长苏没有面目说话,看着运进仓房的菜籽,知道那些是四海郡的希望与保障。叶长苏早就认清南里郡与四海郡相互利用、谋取利益的现实关系,否则也不会在长水郡给出更大利益的时候立刻将目标转向长水郡……然而人心不可取代。

        叶长苏愈加愁苦,转身离开仓房。叶安抬起头看着离去的叶长苏背影,心中念着:但愿不要最终真的只剩下你一个人。

        叶长苏决定断绝与南里郡的关系,叶安不认同。叶安不仅仅是代表自己,而是四海郡众多知情人的心声。若是叶长苏继续按照这样局限的自大眼光发展下去,那么他这位郡长最终换来的只是四海郡民众的离心离德。

        叶安曾亲身参与四海叶族的分裂、混乱,不希望叶族再次发生同样的悲剧。叶安作为唯一存活的分家族人,就是因为清楚知道自己能够做的事情,并且及时作出应对措施。叶安该发出的声音已经对叶长苏发出,剩下的事情就是好好守着十车菜籽,守着四海郡的希望与保障。
上一章返回目录 投推荐票 加入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