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白坟碑(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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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去千金台的时候,迟迢就总盯着四周的金色帷幔出神。

        仿佛猫咪看到了蝴蝶,恨不得扑一扑。

        应向沂掌心向上,操控灵力变成了一朵金灿灿的玫瑰花:“喜欢吗?”

        迟迢向来不喜欢浪费力量和时间做一些没意义的事,但当应向沂将那朵玫瑰递到他面前时,他却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喜欢!”

        自从知道玫瑰之后,他最喜欢的花就变成了这个。

        迟迢捧着玫瑰花,应向沂抱着心上龙,两人心里都十分满足,恨不得时光永远停滞,将最美好的时候定格。

        然而还未等交换一个吻,一只裹挟着魔气的黑色蝴蝶便从窗口飞了进来。

        迟迢目光一凛,蝴蝶就落在他指尖,好似在嗅那朵金色玫瑰一样。

        应向沂此时已经能够分辨各种力量了,扬了扬眉:“魔气?”

        “是非亦的信。”迟迢弹指一挥,那朵蝴蝶便化作一捧黑沉沉的烟雾,消失在房间之中,“他让他们尽快去魔界一趟。”

        迟迢站起身,神色凝重:“没有重要的事,他不会给我传信,魔界恐怕出事了。”

        金色玫瑰消失在指缝间,迟迢怔忡的时候,应向沂已经握住了他的手:“我们现在就动身。”

        迟迢皱眉:“可是千金台的拍卖会还没举行,阿应不要钱了吗?”

        “我要买的东西都到手了,钱要不要无所谓。”应向沂快速收好木偶人和坟碑,“现在就走吧。”

        迟迢没动:“太可惜了,那么多……钱呢。”

        他不可惜钱,但是那些灵草都是应向沂一株株挖出来的,平白送给千金台,他不乐意。

        视金钱如粪土的妖尊大人竟然开始持家了,应向沂颇为惊诧:“我们就去千金台一趟,让他们把拍卖的银钱存起来,等我们有空了再回来取。”

        迟迢这才满意,两人迅速往千金台去。

        工作人员一见他们就迎上来:“二位贵客,拍卖会将在三日后举行,请你们一定要参加,剩余的银钱将在当晚付清。”

        应向沂随意地挥了挥手:“不急,我们有事要离开上曦城,拍卖所得先放在千金台吧。”

        工作人员愣住了,似乎没见过这么不把银钱当回事的人:“那贵客什么时候回来取?”

        迟迢:“不知道,你们先收着就好。”

        言罢,不得工作人员说什么,应向沂和迟迢就离开了。

        虽然从千金转被一掌拍裂的事情中可以看出,两人并非普通人,但亲眼看到他们施展修为的画面,工作人员还是震惊不已。

        飘远的两人很快就看不见了,工作人员擦了擦脸上的汗,激动不已。

        仙人啊,那二位贵客都是仙人,将银钱存在千金台,日后定然会再来,他们千金台以后也和仙家扯上关系了,说出去定然惹得其他交易场所艳羡。

        另一边,应向沂和迟迢奔赴魔界,根本不知道自己带给千金台工作人员的惊讶有多大。

        迟迢懒得折腾,找通往魔界的结界,准备直接撕裂六界空间进入魔界。

        撕裂空间会造成巨大的震动,为防引起人间的动荡,他们又去了海中岛。

        黎长思的坟墓已然被毁坏,山顶上光秃秃,还能看出些许遗留的痕迹。

        迟迢准备撕裂空间的事情,应向沂站在一旁,视线扫过坟墓四周,颇为疑惑地挑了挑眉。

        当晚烧完棺材之后,他们并未再做其他的事,可今日过来,这挖出棺材的土坑竟然被填上了,原本堆砌着的墓碑碎屑也消失不见了。

        就算岛上风大,也不可能把坑吹平吧?

        看来还有其他人来过这里。

        应向沂抿了抿唇,眸光微沉。

        除了他们,还会有谁对黎长思的衣冠冢感兴趣?是单纯想来瞧瞧,还是冲着那坟碑和木偶人来的?

        不等他思索出个所以然来,天空就聚拢起大片乌云,海面上波浪诡谲,黑压压的云层中间破开了一条长长的缝隙,有魔气从缝隙中涌出。

        六界空间被撕开了一条口子,缝隙背后就是魔界。

        迟迢喊了一声,应向沂连忙冲过去,和他一同进入了缝隙。

        魔气收拢,缝隙消失,黑沉的云层逐渐散开,天空一碧如洗。阳光洒在海中岛上,将所有的阴霾都吹散了,仿佛没人来过一般。

        迟迢化成龙形,鳞尾卷着应向沂的腰,带着他冲向魔心城。

        魔界分而治理,除了非亦这个魔尊,还有好几个魔王,他们的驻地各不相同,非亦住在东祝曾经住过的魔心城里。

        魔心城外是流火渊,流火渊曾经火燃不息,是魔族无法涉足的禁地。

        魔祖东祝当年便是踏过流火渊,入主魔心城,方才统一了魔界。

        自千百年前魔祖陨落,骨灰洒向流火渊,渊中的火焰便熄灭了。

        而今的魔心城,再也不是魔界的禁地,只是魔尊非亦一个人的禁地。

        龙行千里,速度极快,没过多久便到了魔心城。

        迟迢对这里很熟悉,一过流火渊,便直冲非亦的魔宫而去。

        魔宫还是东祝在时的模样,年久破败,非亦对此非常上心,隔一段日子便会找人来修葺加固一番,保持原有的样子。

        为防踩到非亦的底线,在到达魔宫之前,迟迢就变回了人形。

        直接撕裂空间,他来的动静闹得很大,魔族早已注意到,是故他们到魔宫大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等候了。

        “见过妖尊,尊主吩咐吾等在此等候。”

        六界之中,妖尊横行,任谁都要给几分薄面。

        前些日子仙界群英宴死伤无数,仙宗十四州州主尽皆折损,据说也是妖尊做的,为了报一百年前的仇。

        而今六界中人,对迟迢的敬畏又强了许多,仿佛又回到了妖尊刚出名的时候,无人敢小瞧。

        迟迢随意地摆了摆手,牵着应向沂就往里走,根本没用他们带路:“非亦在哪里?”

        魔族的人不敢拦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报了个地址:“尊主在折云宫。”

        迟迢脚步一顿,皱了皱眉头。

        折云宫是东祝的寝宫,魔祖早些年雄心壮志,一心想踏破天上天,折云霞而归,取了这么个名字。

        后来和天上天做了朋友,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寝宫的名字却懒得换了,一直用着。

        这是非亦醉酒后念叨的,迟迢一直记着。

        以前来魔界,常常看非亦望向折云宫的方向,却始终没有进去过。

        有一次都到了折云宫的门口,非亦硬生生停下了脚步,丝毫没有架子地醉倒在宫门口。

        迟迢不知道什么叫触物伤情,只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尊,很怕进折云宫。

        可如今,非亦竟然在折云宫里。

        迟迢拉着应向沂,闪身向折云宫而去。

        来接他的魔族众人被甩下,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还未进宫门,便听到非亦的声音,恶狠狠的:“张嘴,吃药,不然我就把你那虎崽子的毛一根根拔掉,烧了喂给你吃!”

        应向沂和迟迢对视一眼,后者朗声道:“既然是我妖族白虎族的崽子,本尊与阿应也能分一半肉吧?”

        非亦回头,疲倦的脸上带了点笑模样:“来了,没扰了你们准备结契大典吧?”

        “扰了。”迟迢瞥了眼床上神色困倦的六殿,拉着应向沂在一旁坐下,“结契时,你须得送一份大礼补偿,我记得你之前从神界收了一套文房四宝,那个就不错。”

        非亦:“你又不喜欢舞文弄墨,要那个做什么,我都给你准备一箱金色夜明珠了。”

        迟迢眼睛一亮:“那就一道送过来,正好我一份阿应一份。”

        非亦:“……”

        应向沂失笑,捏了捏迟迢的手,看向床榻:“六殿这是生病了?”

        非亦“嗯”了声:“煞气不足,魔气入体。”

        应向沂听不明白:“啊?很严重吗?”

        迟迢拽了个葡萄丢进嘴里:“不严重,水土不服。”

        应向沂:“……哦。”

        “传信叫我过来,有什么急事?”葡萄挺甜,迟迢开始投喂应向沂,“我和阿应正忙着,要不是你,我们还在上曦城约会呢。”

        他们的约会与通俗意义上的约会有很大区别,除了第一次的硬核挖坟,后续小清新了很多,一块研究线索也算是约会。

        非亦不答反问:“你们去上曦城做什么?”

        “陪阿应赚钱,然后挖了个坟。”迟迢兴致勃勃的炫耀起第一次约会的内容,听得非亦一愣一愣的,就连精神不好的六殿都颇为惊诧。

        应向沂又无奈又好笑,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约会吗?

        迟迢不无骄傲道:“你说那揽月台无趣至极,我们挖了黎长思,也就是九宝阁阁主的坟,这才够刺激。”

        非亦投去敬佩的眼神:“确实,那你们可是找到了什么线索?”

        面前二位是信得过的人,应向沂也没想隐瞒,拿出了木偶人和坟碑:“这坟碑上有字,我还没有破解完,木偶人不知道有什么用。”

        非亦对着那木偶人端详了一会儿:“木偶人又叫傀儡戏,是大荒时期人间的一种娱乐项目,后来发生了木偶邪祟一事,这东西就被当成了不祥之物。”

        “木偶邪祟?”

        “那是傀儡戏盛行的时候,王廷最优秀的木偶班子出了事,一夕之间全都被开膛破肚。探灵司查出来的结果是,木偶有了意识,变成邪祟,害了他们。自那以后,王廷就下令焚毁木偶,不许再制作这种东西。”

        非亦摸了摸下巴:“据说手艺精湛的工匠,做出来的木偶人和真人无异。这木偶人虽然脸很僵硬,不像出自名家之手,但做的却很巧妙,关节四肢能灵活动作,比一般的木偶人好多了。”

        “这么说,做出这东西的人手工活很厉害?”应向沂顿了顿,语气微妙,“我瞧着九宝阁阁主也不像是个手灵巧的人。”

        从他的衣冠冢里挖出来的东西,最有可能就是他做的。

        微弱的声音从床榻传来,十分笃定:“这不是他做的。”

        三人纷纷看过去,非亦轻声道:“为什么说不是他?”

        六殿张了张嘴,皱眉,嘟哝道:“没有为什么,反正就不是他。”

        非亦笑笑:“除了这个,还想起什么了?”

        六殿一愣,撇开头避过他的目光,一言不发地扯过被子,将自己蒙了起来。

        应向沂和迟迢一头雾水,非亦打了个手势,带着他们离开了折云宫。

        三人站在宫外的院子里,迟迢率先开口:“你还没说叫我们是因为什么。”

        应向沂思忖片刻:“可是与六殿有关?”

        非亦揉了揉眉心,叹道:“他最近总是会想起一些零散的事,不是属于六殿的记忆。”

        迟迢福至心灵:“东祝?”

        非亦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而复生,又是用什么方法留在六殿身体中的,但我能感觉到,这个方法快要失效了,他要恢复了。那些复苏的记忆就是证据,他的身体也在衰弱,如果不尽快想办法,他会再陨落一次的。”

        “等等,你的意思是,东祝的魂魄占据了六殿的身体,如今他变回东祝,便是要脱离六殿的身体,也就是……会死?”

        迟迢对诈尸复活的事情了解不多,更不清楚魔族的事情,听得云里雾里。

        应向沂想了想,问道:“那让他的魂魄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呢?”

        非亦沉默了一会儿,脸色古怪:“他原本的身体已经被毁了,挫骨扬灰,被我扔进了流火渊中。”

        应向沂:“……”

        多大愁多大怨,杀了人还不够,还得挫骨扬灰?

        所以你们两个到底是仇人还是情人?

        应向沂彻底迷茫了,八卦欲望飙升,眼巴巴地看着迟迢,催促他去问个究竟。

        迟迢自然不会拒绝他,当即道:“你找我们来就是为了救他吧,那先把所有的事告诉我们,就从你杀了东祝……啊不,从你拜他为师开始讲起吧,细致一点,别遗漏重要的信息。”

        应向沂动容不已,勾着迟迢的手指,亲热地捏了捏。

        他家的小白龙最贴心了!

        非亦颓然地抓了抓头发,听着从折云宫里传出的咳嗽声,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吧,我告诉你们。”

        那些独属于他和东祝的,甜蜜又痛苦的记忆,终于要让别人知道了。

        所幸,说出这一切的理由很值得。

        “我并非天生是魔族,是他带我入魔的……”

        魔界,神界,人间,三者交汇的地方,是时间停滞的不死城。

        顾名思义,不死城中的人不会死亡,他们在被时间遗忘的角落里,日复一日的循环着同样的生活。

        不会老去,不会死亡,不会疼痛,也不能像活人一样离开,所以这座城里的人,又被称为活死人。

        非亦就是一个活死人。

        东祝刚成为魔祖不久,修为停滞不前,去天上天逛了一圈后,和友人喝了酒,踉踉跄跄的往魔宫走。

        在经过神魔人三界交汇的地方时,他随意地朝下看了一眼,醉得不甚清明的眼眸里便映出了那座名为“不死”实则早就死了的城。

        一时心动,便跳了进去。

        不死城偶尔会有来客,不过这里的人早已经麻木,他们对此不甚在意。

        东祝漫步在城中,觉得处处都是死气沉沉,无趣得紧。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半大的少年冲了过来。

        他喝了酒,意识稍有迟疑,便被那少年推进了巷子里,抵在墙上。

        一双狠厉的眸子,充满生机,和这座城格格不入。

        东祝松开了收紧的手,歪了歪头:“你想对我做什么?”

        “我想知道疼痛的滋味,你帮帮我。”

        他不像央求,更像是命令。

        东祝很久没有遇到这样放肆的人了,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只到他胸口的少年,他心底生出一点兴趣。

        他的一生过得太顺了,逍遥于世,兴趣这种东西几乎没有。

        这一点莫名生出的念想,令他破天荒地兴奋起来,那颗摆设用的心脏剧烈收缩,仿佛要涌出滚烫的鲜血。

        这种兴奋,是他突破最高境界,跨过流火渊,成为魔祖时都没有体会到的。

        东祝笑了:“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命令的口吻会惹怒我,我生气了的话,会杀了你的。”

        他的声音清朗,温柔得不像是威胁。

        本以为这少年会害怕,谁知那双狠厉的眼里却涌出了惊喜,好似久寒之后的春天,树梢上冒出的第一株芽,拥有令人心惊的力量。

        “那要如何,才能让你生气?”

        东祝咀嚼着这句话,在心里为他补充了一句:才能让你杀死我?

        于是他勾起唇角,扬起恶劣的笑:“我不会让你死的。”

        像是一个亲昵的承诺。

        那时候他们两个人,一个觉得气恼,一个觉得有趣,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句话会成为诅咒。

        而后,便是一语成谶。

        东祝将少年带出了不死城。

        魔祖收了个徒弟,那徒弟混不吝的,比起当年的魔祖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入魔界就得罪了不少人,但碍于东祝,没人敢表现出来。

        东祝喜欢魔心城,时不时会去魔族惧怕的流火渊旁坐坐,有一天他坐了一下午,一拍脑袋,给小徒弟起了个名字,叫非亦。

        没什么原因,没什么含义,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两个字。

        拥有名字的第一天晚上,非亦去了折云宫,匕首对准床上熟睡的人,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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