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桃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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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濯在他最初拜入观微门下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梦。那个梦说来复杂,但仔细想想,实则也简单——梦都是这样的,你无法讲求它拥有怎样的逻辑,没有前因后果的故事在梦境中也会变得十分合理,这便是梦的本质——总而言之,他干了这样一件事,后来他想想也许是枕头垫得太高了,或者是搬入新的宿舍,让他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那大概是他拜入观微门下的第三日,三日前是他第一次在观微门中见到柳轻绮,这个年轻的、漂亮的、似乎永远不会对什么东西表现出半分的愁思的观微门长老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日理万机,相反,他整日无所事事。在方濯的那三日里所见到的最多的并不是柳轻绮本人,而是柳轻绮的背影。他总是坐在荷花池旁边静静地钓鱼,当方濯抱着书站在他身后的时候,便能瞧见他师尊的背影同天边的云纠缠在一起,似乎即刻间便要飞离振鹭山而去。

        方濯自打有意识起就知道自己一直在长大,长大的征兆也许是从绿衣换上白衣,又或者是能够单脚踩在剑上再多坚持一个时辰。或者是能够在入门之战之中一举夺魁,得以选择自己一直尊敬的师尊,又或者是站在山顶上,倘若能看到山外的一点儿颜色,那么他本人便已不再停留在上一刻的原位。

        讲这些的缘故是因为即将我们会提到方濯的梦境:这个故事完全不可单独讲解,否则也许会使故事的情节突然变得十分杂乱无章。在这里我们会提到很多东西:来自于人对于世界本身的恐惧、惶然、迷惘无措与痛苦失望,或者是单属于方濯的那些青春时期的旖旎而扭曲的幻想。须知此梦并无什么其他的元素,有如对于灵肉的设想、或者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第一次接触温柔与绮丽时的无所适从。他的梦只与两个人有关,其中一个就是柳轻绮。故事的开头我们会提到两个截然不同的柳轻绮,但可能每个都不是他。在梦境里的他不代表任何人,他只代表着一种意象,所以当那时方濯从床上坐起来、一抬头便看到夜空中清冷如玉盘的月光时,一种独属于少年的被嘲弄与被窥探的不适感几乎裹挟了他的全身,而当回忆里再度出现梦里的柳轻绮的身影时,某种莫名的心安又让他平静下来。

        在讲这个梦之前,我们不得不先介绍一下方濯在沉睡之中所永远无法摆脱的来自于花岭镇怪事的恐慌,这种恐惧感足以使他理智全无,但幸而方濯在这一片无边无际的苍白与枯燥中得到了平静。他坐在床边,手掌摸到腰间,一把剑赫然而立,正倚靠在他的身边,他便明白了这是一个幻境。他那倒霉催的剑现在还在柳轻绮手里抓着呢,也不知道这人会不会转手就将这把破剑给丢到什么地方,柳轻绮从来不懂得珍惜东西,连钱也是一样:不知道的瞧见他那大手大脚花钱的样子还会以为他是个富家子弟呢,实际上兜里就剩两只铜板,顶多吃碗面——还得叫老板少放点儿酱料,以防加钱。

        方濯站起身来,意识到这是他在振鹭山的房间。窗前悬着一挂已经枯萎的艾草,那是去年端午的产物,他懒,一直没有摘下来。此时那艾草正在月光下呈现出某种衰老的颜色。而他正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窗外是一片淋漓的、如同池水一般的月光。在振鹭山他见过很多次这样的月光,初到观微门的时候,由于怎么也睡不着,这样的月色曾经帮了他好大的忙。他很难说清楚自己对于月光到底是个什么看法,每当他长久地盯着它看时,便明白了自己第二日一定起不来。柳轻绮虽然布置了早课,可他也起不来。所以往往观微门的大殿里在清晨时总是寂静无声,每当其他长老门下弟子奉命前来找人的时候,总是空空如也:大家都在被子里裹着做春秋大梦呢,谁有时间管你过来怎样?

        此时方濯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于某个梦境,也许是进入了某个幻境,但这个幻境只是环境之中的改变,对于人本身思维的影响反倒并没有那么大。他握着剑走到窗前,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瞧见窗外是一片草木萧疏的荒原,枯木横躺,而万籁俱寂。周围没有房屋,只有某处正处于视野最末端的地方才能看得见一两点烟囱的影子。方濯抬起手来推动窗户,彼时一阵阴风便顺着侧颊猛烈地刮了进来,刮乱了悬挂在窗户上的稻草,也将桌上的宣纸吹得到处都是。宣纸上没有字,白花花的好似一片枯萎的静默的莽原。推动窗户的声音宛如一声乌鸦啸叫,于颅顶一阵尖刀刺入白骨一般使人头皮发麻。左右环顾无人而寂寥无声,荒原之上悬挂着一轮巨大的月亮。那月光也好似剑锋一般亮,方濯站在窗前看了好一会儿,四下瞧瞧,瞧不见柳轻绮和唐云意的影子。

        他忍不住想起在这个幻境出现之前的情境来:在那棵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桃树面前,柳轻绮握着他手腕的手指用了力,几乎要捏断他的骨头。这个面色苍白的甚至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年轻人力气意外的大,方濯可以明显从中感知到他的恐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强作镇定,可依旧微微打着颤。他咬着牙说:

        “师尊?”

        柳轻绮盯着他的身后,目光虽然没有落到方濯身上,却依旧让他感觉到毛骨悚然。他看到柳轻绮面部的柔和的线条变得僵硬起来,从那双漆黑的眼瞳中不难看出此桃花在一瞬之间开得更盛。那漂亮的颜色倒映在他的眼中,就好像一滩血红的死水。一时间花香扑鼻,有如花岭千顷繁华绽放一般,登时便萦绕在方濯的鼻尖。

        “师尊?”

        所有的事情似乎只发生在一瞬间,方濯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利剑便猛地刺过了他的身侧,牢牢地钉在身后桃树的枝干之上。那枝叶好似月光一般登时亮起了数重颜色,窸窸窣窣地摇个不停,在枝叶颤动的间隙才能窥得背后一片漆黑的夜色的一角。远处的山脉就好似野兽一般拱起了脊背,地面微微颤动两番,浑似整个花岭镇便由此而活了起来似的。

        方濯看到柳轻绮的肩膀微微耸了起来。这是他打算逃跑的前兆。他连忙一把反握住了柳轻绮的手腕。

        “师尊,云意不见了!”

        “我知道他不见了,一会儿我们再去找他,现在最大的问题不在他身上,”柳轻绮盯着他的身后,嘴唇翕动着说话很快,“这件事情绝没有咱们想得那么简单,阿濯,是我掉以轻心了,一会儿我喊跑你就赶紧往外面跑,别进花神庙,也别进山里,尝试进镇子里,往有人的方向去跑,听到没有?”

        “你要干什么?”方濯瞪大了眼,“我跑了,你打算怎么办?”

        “兔崽子,你管我怎么办干嘛,你留在这儿不跑就是找死,明白吗?”

        “那我也不能扔下你,”方濯说,他咬紧了牙,“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回去和掌门师叔交代?”

        柳轻绮侧头看了他一眼,尽管情况很危急,可方濯还是莫名其妙从他眼中看出了两分鄙夷。柳轻绮说:

        “这么大人了,对自己的能力还没个充分的定位吗?要是你有用掌门师兄还派我跟着你出来干嘛?要是你能有用,我现在手里握着的为什么是剑而不是你的头发?我留这儿好歹还能拿着剑劈两下砍两下,拎着你的头发能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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