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上升还是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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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痕迹的荒凉山野,就是森林不止一次遭到砍伐的最终结局。

  这样的次生林,蕴蓄水量,保持水土和调节气候的功能已经大大减弱了。不止一个地方的农民告诉我说,当那些森林消失在刀斧之下后,山里的气候就越来越难以把握了。夏天的雨水和冬天的风越来越暴烈,而对农民收成形成最大影响的是,随着森林的减少,夏天的洪水总是轻而易举就涨满河道,而一到冬天,一些四季长流,而且水量稳定的溪流,就只剩下满涧累累的巨石了。

  而对山里靠玉米,靠冬小麦,靠马铃薯为生的农民来说,森林调节气温的作用越来越弱,秋天的霜冻比过去提前了。霜冻的结果,是使许多作物不能完全成熟。

  在一个叫做卡尔纳的寨子,主人从火塘里掏出烧熟的连麸面馍,我拿在手里却是软软的感觉。

  主人看到我诧异的眼光,不好意思地说:“我们这里再也吃不到喷喷香的麦面了。”

  我问他这是为什么。

  女主人脸红了,好像这一切都是她的过错。她声音很低地说:“因为麦子不好。”

  这也是一个次生林满被山野的村庄。

  经过主人的一番解释,我终于明白了个中的缘由。每当麦子灌浆的时候,霜冻就来了。于是,麦子便陡然终止了成熟的过程,迅速枯黄。一年一年,农民们的收获期提前了,但是,在晒场上脱粒之后,装进粮柜里的都是些干瘪难看的麦粒。

  从这种麦子磨成的面粉中,再也闻不到阳光与土地的芬芳。而且,失去了麦面那特别的粘性。在火塘里烧熟后,不再呈现象牙般的可人颜色。我不止一次在农人家里拿起失去了那漂亮颜色的麦面烧馍。慢慢掰开,里面是黑糊糊的一团,鼻腔里充溢的不再是四溢的麦香,而是一种与霉烂的感觉相关连的甘甜味道。不由人皱起了眉毛。

  吃到嘴里,的的确确难以下咽。

  最后是满怀歉意的女主人给我弄来一些大蒜和辣椒,才勉强把这还勉强可以称为麦面做成的食物咽到了肚子里。虽然那个时候,我的随身背包里有更可口的食品,但我不好意思这样做。我要对付的只是一顿两顿这样的东西。而他们年复一年辛勤耕作,能够指望的就是这样的收获。当我看到主人家里两个面孔脏污的眼睛却明亮如泉的孩子大口大口地对付这食物时,我感到内心阵阵作痛,但要是因此就于事无补地泪水盈眶,也太过矫情了。

  我在拉萨的一次会上说过,我在嘉绒地区的旅行,不是发现,而是回忆,现在我发现事情真的就是这个样子。

  此次的嘉绒大地之旅,因为时间短促,更因为特别像一次为了旅行的旅行,我真的没有任何发现,但一草一木都会勾起我联绵不绝的回忆。

  甜蜜的回忆,痛苦的回忆,梦境一般遥远而又切近的回忆!

  最重要的是,我珍视自己有着的这些记忆!

  即使是在一辆在坎坷不平的公路上蹦跳不止的破旧吉普车上,眼望着山谷两边无尽的绿色,许多记忆中的情形依然反复出现在眼前。

  不久后,吉普车就拖着背后长长的尘土的尾巴,冲出了纳觉沟。宽阔的梭磨河谷出现在眼前。

  眼前展开的是又一种景象,这里就是真正的嘉绒了!汽车在一路向下滑行,但我却在离开成都十多天后,登上了高原。或者说,登在了通向青藏高原的某一级台阶之上。而面前的路,却一直向下。其实,就算是下到梭磨河谷底,也有海拔2800米的标高。

  我在下降中已经上升了,或者说,我正在整个的上升过程中短暂地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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