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童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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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了又一名教徒的邀约,童磨提前结束了今天的工作,把法帽脱在一旁,摸着肚子估量着饥饿的程度。

        半饱吧,毕竟昨天的食物有些不合胃口。

        被养得十分刁钻的教主大人理所当然的挑起了食物的刺。

        外面仍是白天,童磨只好跑去与接待教徒的广间相连的休息室待着,他敲了敲放在一旁的烟杆,想拿它打发时间,却想起可怜的幸子有些不喜欢他身上沾有太重的烟草味。

        也不能说不喜欢,只是会唠叨个不停说水烟不是什么好东西,伤身体之类的话。

        这么想着,童磨还是点燃了烟草,偏头凑过去深深吸了一口,随后吐出。

        『“咳咳,童磨大人!装听不见也不要,咳,把烟都吹到我脸上吧!”

        “呐,小幸子要不要试一试啊,真的很舒服哦~”

        “才不要,呛死人了!”

        “一下,就一下嘛~说不定小幸子就一样爱上了呢。”

        幸子迟疑了一下,还是就着他的手吸了好大一口,她好像呛到了,有丝丝缕缕的烟从鼻腔和嘴里漏出来,他以为她会咳得厉害,正想看她笑话却发现她忍耐下来了,然后一个跨步坐到了自己身上,在他惊讶的眼神中抱着他的脑袋凑近。

        “呼——噗咳咳咳!”

        他愣住了,烟雾很快散去,露出幸子呛得眼泪横飞的模样,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扬起下巴,恶狠狠的哼了一声。

        真是大惊喜,童磨笑着一手扣住幸子的腰,一手把拿烟杆凑近吸了一口,同样没有吐出来,然后两只手控制住察觉情况不妙想要开溜的幸子,把嘴凑上去,用舌头顶开她的唇瓣牙齿,将那一口烟渡了过去。

        幸子咳得更厉害了,整个人软在他怀里,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童磨也很好心的拍着她的后背哄人。

        人是好哄的,恶作剧也是成功的,就是没了玩下次的机会,小姑娘再也不肯在他抽水烟的时候靠近,有点可惜。

        』

        果不其然,等晚上去找她的时候,幸子一下子就闻出来了烟草的味道,她皱眉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童磨挑眉,笑嘻嘻的凑得更近了些:“哎——真奇怪呀,幸子居然没有骂我。”

        “童磨大人也不是小孩子了。”她有些无力的叹气,将药碗放在了一旁。

        童磨的笑一如既往的天真烂漫,他撒娇般的抵在幸子颈间蹭了蹭:“真过分啊,明明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老人的脉搏不似那些年轻姑娘来的有力,一下一下跳动地却十分令他安心。

        “呐,幸子再唱给我听吧。”

        就像十七岁那年,听到一位母亲唱给自己的孩子听后她好奇的问她:『童磨大人的母亲唱给大人的是哪一首呢?』

        他说从没有过,她说她也从没有过。

        之后当晚,幸子就神神秘秘的把他按进被窝,不是很熟练的唱起白日听到的那首摇篮曲,磕磕绊绊的,忘词还走调,却极尽温柔。

        『我已经过了听摇篮曲的年纪了吧。』

        他记得那时候的她说。

        『什么年纪不能听,而且童磨大人怎么不是孩子,比我小这么多,还未成年呢。』

        他枕在幸子腿上,听着她早已经熟练的摇篮曲,虽然没有睡意却还是闭上了眼睛。

        幸子身上苦涩的药味已经掩盖不住从骨子里散发出的腐朽味道了。

        还能有多久呢。

        “幸子大人该喝药了。”

        老人轻轻应了声,坐起身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碗。

        一碗苦涩的药汁下肚,幸子难受的皱起眉来,将剩下一些药底的碗推远,不管侍女怎么劝都不肯喝干净。

        童磨见状打趣道:“呀,幸子难得这么娇气呢。”

        娇气。

        幸子有些恍惚,她好像记得从前也有人这么说过。

        是谁来着?

        好像是,母亲。

        是母亲,对,对。

        一高一低的模糊身影逐渐浮现:『真的是,男孩子还这么娇气。』

        对,是对弟弟来着吧,过去的自己怎么会娇气,真是老糊涂了。

        不过她并不否认,人是种会得寸进尺的生物,只要得到一点点善意,就会变得忘乎所以。

        怕苦、怕黑、怕虫、怕雷雨天。

        这放在从前怎么顾得上,满脑子都是肚子好饿、冬天的河水好冷、父亲打过来的巴掌好痛。

        虽然已经忘了是怎么个痛法了,还有那河水,也不知道和雪比起来哪个更冰一些。

        或许是雪?

        因为和童磨大人彻夜在庭院里堆雪人、打雪仗的当晚就烧的好厉害,当时还被理子狠狠骂了一顿来着,还挺吓人的。

        “幸子困了吗?眼睛都睁不开了呢。”

        童磨大人的声音模糊的仿佛远在千里之外,自己已经困成这样了吗。

        幸子感觉自己被扶着躺下,被子也掖得严严实实。

        有点感动啊,童磨大人也会照顾人了。

        不过幸子实在没有力气再开口,她甚至怀疑之前也一直是在放任童磨大人自己在那里自言自语,真是失礼,下次,下次醒来后和童磨大人道歉好了。

        不过童磨大人的手可真冷啊,像是握住了块冰,哈哈,这么想来不会是童磨大人在恶作剧吧。

        真没办法啊,毕竟是童磨大人啊。

        幸子这么想着入睡了。

        入睡后她罕见的做了个梦,梦中出现了她本以为早就模糊的父母的面孔,虚伪且狰狞,有些骇人。她跌跌撞撞的逃离,想要去找寻什么,却一脚踏空跌落进黑暗里下坠,那里好冷,冷得她蜷缩起身体瑟瑟发抖,身体里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消逝着,任她怎么挽留也无能为力。

        不,不该是这样。

        她翁动着嘴唇,却又失声般的什么也喊不出。

        不可以,她还没有……

        求你……不可以……

        “教主大人!教主大人!”

        童磨轻轻应了声,示意她说下去。

        “幸子大人她,她自刚才开始一直在说胡话,也一直在念您的名字。”

        童磨抬眼,看着仍能从厚厚障子透进来的微弱光亮,良久,才缓缓道:“知道了。”

        咦?

        在某个瞬间,她突然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时间没有了挣扎,身体也下沉的越来越厉害。

        她无助的向上伸出手,好像在等着什么握住它。

        「幸子。」

        一双手托住她不再下沉,也将她和冰冷的黑暗隔离开,困进了另一个冰冷的牢笼。

        不对啊,这双手明明,明明……

        她下意识的蹭了蹭,只觉得脸下仍是一片冰冷。

        那本该是,温暖的啊。

        『幸子不怕。』

        明明那天的手那么暖,是从什么时候起……

        『幸子,我回来了。』

        啊对了,从那个晚上开始,这双手便怎么也暖不起来了。

        『幸子想活下去吗?』

        真奇怪的问题,谁不想活下去呢?真奇怪,她为什么没想活下去呢?只留下他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童磨大人……”

        “我在。”

        童磨执着幸子的手放到嘴边,细细嗅着属于幸子的味道,感受那道脉搏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都可能停止。

        如果他想,只需一点血,就能让它重新有力起来。其实直接先斩后奏,幸子一定舍不得责怪自己的,一定……

        两人的血珠点点滴落在被褥上,滴答,滴答,很快就混为一摊再分不清边界。

        “童磨,大人……”

        “幸子,留下来吧。”

        “幸子,留下来好吗?”

        她还在呓语着他的名字,只是声音越来越微弱到最后只剩下了气音,随着所剩无几的气吐了出来:“可以,吗……”

        “嗯?是想留下来吗?”

        “幸子,是想离开吗……”

        长久的沉默,让童磨笑出了声。

        仔细想想她可真狡猾啊,从没许下过什么永远的誓言,让他连任性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他在她手腕的伤口上轻轻一吻,又将流下的血舔净。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她的血,是很干净的味道。

        从前童磨觉得作为人好无聊,于是他毫不犹豫的接受了那位大人的血,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一些属于那位大人的记忆。

        嗯,有些可怜,嗯,自己好像变得和他一样可怜了。

        成为鬼远没有想象中好玩,且不说食谱变了,连行走在阳光下都不行,本就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现在连看热闹的权利都莫了,只能独自对窗,还是厚厚的不漏光的窗怅然。

        啧,亏死了。

        幸好,童磨一直是会自己创造快乐的人,而幸子就是主要迫害对象。

        幸子走后,身边没了说话人的童磨就只好退而且其次去和同事搞好关系。

        没过多久猗窝座阁下就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打动,日日和他比试拳脚,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按幸子的话说,男人的友谊都是打出来的,更何况猗窝座阁下十分痴迷武术,这大概也是他表达友好的方式吧。

        果不其然,他觉得他和猗窝座阁下的关系越打越亲密,打着打着,他就打到了上弦二的位置,取代了原本的上弦二猗窝座阁下。

        猗窝座并没有与他计较,只是更加努力的锻炼,虽然不再和他比试,但他觉得这就是所谓的挚友境界吧。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年,他真的认识了一名叫贵子的女人,一开始他觉得名字熟悉以为是幸子总念叨的命中注定,后面他才想起自己不是神明大人。

        童磨从不否认自己在记事方面很差劲,更何况那已经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了,难怪他会记不清。

        童磨不是很喜欢雨天,因为空气中雨水的味道他不喜欢,地上湿漉漉的总会弄脏鞋袜和裤脚他也不喜欢,可他还是离开房间来到了廊下,因为他嗅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

        这很少有,自从他搬到深山老林里来后,便很少会有受伤的人恰巧经过他的门前,毕竟这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如果再遇见什么野兽,就像是亲自送上了什么开胃小菜。

        虽然对他来说也是同样的寓意。

        “求您,求您救救我们,我的丈夫,我的夫家,如果被他们抓到的话,我肯定,我的孩子肯定会活不下去的!”

        嘴平琴叶,是个被丈夫家暴的可怜女人,不过在童磨眼中这世间的人都很可怜就是了。

        只是和平常教徒不同的是,她在看到他后,眼中反而迸发出一种并非绝望渴望解脱的光,这种光,已经许久没见过了。

        教主自顾自地缅怀着往事,长时间的沉默让女人有些慌乱,她怕他拒绝收留两个会带来麻烦的人。

        怀中的孩子还在不停哭闹,大概是饿了,也可能是冷了,可女人都顾及不上,因为她也饥肠辘辘,能用来取暖的外衣也全被裹在了孩子身上,女人只能更用力抱紧怀中的孩子,用细弱颤抖的声音轻轻哄着。

        “求您了,至少,伊之助,至少请您帮我的孩子活下去……”女人伏在地上,用手捂住了婴儿的嘴让哭闹声变小一些,“他很乖的,一定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活下去,真是苛刻的要求啊,他最不擅长让人活下来了。

        童磨叹口气,将女人从地上扶了起来,耐心的替她擦去脸上的血污。

        他收留了她,因为她的眼睛很漂亮。

        他留下了她,因为她的笑也有些傻。

        就好像是幸子的轮回。

        难道轮回是真的存在的吗?童磨有些兴奋,迫不及待地想验证这一猜想,结果大失所望。

        嘴平琴叶只是一个同样拥有傻乎乎的笑容的另一个女人罢了。

        “童磨大人的春衣总是这样单薄吗?会生病的吧。”

        单薄吗?其实还好吧,只不过是懒得理会那些追在他身后要他添衣的侍女而已,久而久之她们也习惯如此了吧。

        但他还是接受了琴叶替他披上厚一点的羽织,她很细心的将上上下下的折痕都抚平,最后笑着说:“这样就没问题了,童磨大人还是让身边人注意才好。”

        童磨盯着琴叶看了半晌,看得琴叶浑身都不自在了才同样笑起来:“知道了。”

        不是。

        注视琴叶离开的背影,童磨摩挲着手中铁扇的扇柄。

        但也足够了。

        『童磨大人就是童磨大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取代的,每个人都一样,都是独一无二的他,所以童磨大人变得怎样,都是幸子跟随的那个童磨大人。』

        所以幸子也只是幸子,那就让他看看这个嘴平琴叶的可塑性吧。

        “呀,终于又重新有趣起来了。”

        琴叶虽已为人母,却仍保留着少女的活泼甚至天真,对他隐瞒的事一无所知,反倒是她的儿子伊之助,每每在他靠近时都会哼唧个不停。

        因为他身上的血腥味吗?还是属于小孩子对善恶的气息过于敏感?

        他恶劣的抓住伊之助胡乱挥舞的小拳头,在琴叶看不见的角度释放一点点杀气。

        “哇啊啊啊啊——!”

        “不,不好意……”

        “哈哈哈哈哈哈。”

        “……思~?”

        原本还有些慌张的琴叶一下子被童磨笑傻了眼,尾音一下子飘忽了起来,手机械的拍着孩子的背安抚。

        “没关系没关系。”

        童磨不顾伊之助的排斥摸了摸他的额头,笑得温和:“伊之助真是可爱啊。”

        这么敏锐,说不定能成为不错的武士,如果有机会的话。

        一天,后院又跑进来一个小家伙,它侦查了半天,最终目标明确的窜到琴叶脚边来回地蹭着喵喵叫,尾巴还轻轻勾着她的脚踝。

        “真是可爱的小家伙。”

        伊之助咿咿呀呀地警惕着这个陌生的小家伙,最终在母亲的引导下摸上了三花猫的脑袋,结果伊之助控住不了自己的力道,三花猫惨叫一声躲到了琴叶身后,伊之助看着手中捏着的一缕毛咯咯笑着,然后一把塞进了嘴里。

        “伊之助!不可以!快呸呸呸!”

        “咿——”

        “快,呸呸呸!”

        “啊——”

        “是呸呸呸啦!”

        童磨闻声而来的时候,就见这母子俩在那鸡同鸭讲:“琴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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