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槐俞镇(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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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莫取找了个借口支开苏敢,将连书南带到屋后树荫下。有树木遮挡,梁莫取又化出灵力罩隐去他二人身形,待确保完全不会被人发现后,他才放心给连书南化形。

        几下施法,连书南感觉到自己发生了变化,他身上已然是木府统一的青色白槐花上裳灰褐色下裙,这些丫鬟的衣服是按依槐树特点改制来的,上是绿叶白槐,下是灰褐色树干,色彩细节基本都对得上。

        “把面具摘下吧,我看看脸化的怎么样。”

        “王爷把我化成谁的模样了?”连书南摘下面具。

        他注意到自施灵力时起,梁莫取就忍不住盯着他的脸,眼里藏不住的期待,似乎将要见到的是一个很想念的人。但连书南有预感,这个人不是古锁鹤,而是一个更久远的人。

        他太了解这副表情了,那眼中难耐的期待,和最初他在乞讨路上遇到某个与死去亲人、友人长相相似的人时,眼中所流露的一样。

        梁莫取没有回答,在连书南摘下面具后,他仿佛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呆呆地看着连书南,水雾染上眼,手有些不知该往哪放。

        “太像了……”最后他轻轻扯住连书南衣角,露出个笑,声音却在抖。

        连书南想叫他,话到嘴边,还是止住了。

        梁莫取这副样子,明显是陷入了和谁回忆,应该是个他再也见不到的人。古锁鹤说过,梁莫取的年龄相当于他的祖父祖母,所以那么多年了,总有些人灵力微弱,远远的留在了过去。

        “阿南,你去吧。”梁莫取终是松开了连书南,贪恋的再看他一眼,便强忍住怀念偏过头。

        到底是谁的模样?故友、恋人、还是……

        “你是谁?”木小姐房中丫鬟拦住他。连书南早有准备,道:“新来的,夫人将我派来服侍小姐。”

        丫鬟也不拦他。这个房子外全是前来除鬼的,院子外也布满保护小姐的仆从,不用担心谁浑水摸鱼进来。

        连书南跟这小丫鬟一起进了屋里,路过铜镜,他微斜眼,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是位长相清秀的女子,容貌不甚出众,但温柔至极,像是古画里走出来的仕女。

        故友、恋人、还是……阿娘。

        依稀一眼,连书南从这女子温润面容上看出了梁莫取的影子,她应该就是梁莫取的阿娘。这样也解释通了梁莫取在见到这面容后的落寞和小心翼翼。

        “浣儿姐,这是新来的丫头。”小丫鬟将连书南带到方才推出来和苏敢说话的丫鬟面前。

        连书南回过神,心知这位浣儿姐应该是木小姐的贴身丫鬟。这不知真假的鬼专害木小姐与木老爷,背后原因绝对与木小姐木老爷有关,故马上定要找机会从这位浣儿姐嘴里套话。

        “正巧我要给小姐折些槐花,”浣儿姐拉过连书南,“你们都有事要做,便让她随我来吧。”

        不用找机会了,新来的丫鬟任使唤,以前在殷府这倒不是好事,现在却给连书南省了不少事。

        浣儿走在前面带他出了院子。

        连书南觉着奇怪,浣儿说要折槐花,可明明木小姐闺房边上就有几棵槐树,为何还要出院子?

        于是在浣儿问他名字后,连书南随便回了个“阿前”,便问:“浣儿姐,小院里有槐花,怎么不去折呢?”

        因以为他是新来的,浣儿耐心交待:“小姐要的是槐祖旁边槐树上的槐花,那棵槐是小姐儿时和公子们种下的,小姐和那棵槐感情深厚,如今重病,唯有那槐上花的清香能让小姐舒心。”

        “原是这个原因,我记下了。”说完连书南突然走近浣儿,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样子。

        浣儿提到了木小姐,他便顺水推舟引出下话:“浣儿姐,”他声音放小,仿佛怕被其他人听到:“我刚刚看小姐好像很痛苦,听别人讲小姐是被……鬼害的,那个鬼干嘛要害小姐,太心狠了。”

        浣儿忙止住他:“你这丫头,不怕被缠上吗?说这做什么。”

        “我生气那个鬼……”连书南装出个可怜相:“若他不害小姐,小姐就不会生病,木府也不会缺丫鬟,我爹爹娘亲也就不会把我卖了……”讲到最后,做戏做到底,连书南抹了抹眼泪,带着哭腔可怜巴巴的问:“姐姐,鬼会不会吃了我啊。”

        在木小姐房里的丫鬟,十有八九都是家境不好的苦命人。对于木府,这样的人用来挡灾是最好的选择,若死了也不必考虑亲人。他要用此打动浣儿的怜悯心。

        果不其然,浣儿拿来手帕帮他擦泪,柔声道:“不会不会,害小姐的鬼生前是个老实人,你看我从开始闹鬼时便照顾小姐,如今不也好好的。”

        “既是个老实人,干嘛害小姐,假老实。”连书南故作嗔怪。

        浣儿有些犹豫,让连书南先随他走,纠结几步,她压低声音极谨慎的对连书南道:“那鬼是养槐的工人,叫王息,前几月踩断小姐所种槐上的一支枝丫,惹得小姐难过,于是挨了罚。”

        此番说法有些耳熟,连书南记起王家村人说息宝就是因此被灌毒药死的。

        “其实若踩断的是普通枝丫倒也无妨,只是他不巧踩中了小姐为老爷挂的祈福带。小姐自然觉得兆头不好,唯恐老爷因此倒霉,于是整天郁郁寡欢的。老爷知此缘由后,一怒之下便让人打了王息半日。这事本也是他做错,后来也没见他对老爷小姐生恨,大家便也没在意。谁知他是含恨心中,前几日不知因何他死在了枝重山,而后便化为鬼前来报复小姐老爷了。”

        “只是打了他,他就来报复?我阿娘说怨鬼怨鬼,都是积怨记恨的太深,他就算恨也不能恨到这种地步啊。”

        他现在扮成一个小姑娘,说话时故意透出种未经世事的孩子语气,以让浣儿不会深思他的意图。

        但言下之意——王息所受惩罚是否仅为打了半日,如果答案为否,浣儿心中必然会在意,连书南只消观察浣儿表情如何。

        是掩饰还是无甚转变。

        “这么说也没错,谁晓得王息是个小气人。”浣儿赞同道。

        无甚转变。

        如此看来,在浣儿所知里,十有八九息宝没被下过毒。

        浣儿又接着说:“不过我也听院子里的能人提起过,说王息没有死,过几天便回来辞工,可能是其他鬼化成的王息模样,害小姐老爷的也许另有其人。”

        但息宝确实死了,就是不知是谁突然传消息要人帮忙收拾息宝的物件,连书南隐隐觉得这背后可能藏着更大的阴谋。

        “可是为什么要化成王息的样子呢?”连书南低着头,似乎想不明白,这确实是他心中的疑惑,只不过当前说这更多的是为了接上浣儿的话。

        一切得按步骤来,这其中的关系须慢慢捋清,于是他问:“浣儿姐,你看到过那个鬼吗?我觉得那个鬼是王息不对,其他鬼扮成王息就更不对了,都是个鬼了,何须再顾头顾尾。”

        “我也这样想过,可确确实实我看到王息的脸出现在小姐床边。一颗人头,神出鬼没的,四姥姥年纪大见识多,壮着胆子想走近看看,结果还没到跟前,鬼头就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在所有人面前凭空消失?”

        浣儿点头。

        凭空消失……是鬼,但木府没有鬼气;是人,难道用了灵力或者奇诡之术?

        如此一来,院子中会使灵力的人皆有了嫌疑。但这个人为何用息宝的身份给木老爷木小姐下毒?为栽赃嫁祸吗?

        连书南突然想起来似乎没人说木老爷见过鬼,那么木老爷又是在什么时候遭到暗算?

        “那个鬼会□□,还会凭空消失,真厉害。”

        “□□?”浣儿不知他意思。

        “对呀,”端的是天真无邪:“老爷和小姐,他□□吓了两个人。”

        听罢浣儿放松地吁了一口气,摸摸他的头,觉得好笑道:“怕是这鬼没那么大本领,老爷是照料小姐时被屋内鬼祟的阴气侵体才害病的。”

        连书南便不好意思的笑笑。

        他心里愈发肯定下毒的就是人。若是鬼,大可直接去吓木老爷,而不是装神弄鬼的弄什么阴气侵体的说法。

        折来槐花,连书南主动要求把花安放在木小姐床头。除了贴身丫鬟浣儿和岁数大些的四姥姥,房里丫鬟因为鬼出现在床上以及害怕木小姐的样子,都不甚愿意靠近这闺床,于是连书南轻易得到了许可。

        趁机他细细查看周围有没有什么暗道,人为,不过分为用灵力和动脑子两种途径。

        他动作放慢,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绣花枕头绫罗被,盛夏里用的却是过冬的行头,木小姐怕冷,这毒应是有让人畏寒的功效。

        可她这副开始腐烂的身体,最需清凉通风,此毒实乃奇毒。

        用奇毒非灵力伤人,这人应该是动脑子让息宝模样的人头出现在小姐房内。

        枕头旁边是白玉瓷的花瓶,连书南单手将花放进去,另一手极难令人察觉的从怀里掏出那只破旧锦囊,随后他弯下腰用最低的声音对锦囊道:“找。”

        瞬时一根细红线从锦囊模糊的刺绣上抽出,而后隐入床褥下。

        “小阿前,你还没放好花吗?”是四姥姥在催。

        木小姐也盯着他。

        “马上就好,”连书南轻喊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个小枝丫,这枝丫虽很袖珍,但上面花却开的极旺,哪怕被他捂了一路,依旧很新鲜,他把花递给小姐,憨憨的笑:“小姐,浣儿姐说你喜欢那棵大槐树上的花,我看到这枝丫上的很好看,就摘来给小姐,小姐你看,这枝花是不是一点瑕疵都没有,每朵都开的很好,”

        说着他又把花凑近木小姐,圆润白花下衬得木小姐花容腐烂,他的脸却愈发温柔,“小姐你要开心哦。”

        “唔……”木小姐痛苦的呻///吟,忍着痛失控尖叫:“滚!快点滚!”

        连书南忙忙往后退,浣儿等一诸丫鬟皆被吓到,有谁摔掉了盆,有谁小声尖叫以为鬼出现了。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连书南浑身颤抖,哆哆嗦嗦的不敢靠近木小姐,可眼睛则是时刻注意着已经探到床沿边上的红线。

        “滚!贱蹄子,滚!”木小姐破口大骂。

        所有人慌慌张张围过来,浣儿推开所有人,心急的掀开帷幔安抚木小姐。

        红线就在这时,停在正对木小姐胸前的床边沿上,看不出那一块与这檀木床其他部分有什么区别,但红线认定那里,活物一般趴在上面不再游动。

        找到了。

        “浣儿姐,小姐……小姐是太痛了吗?”豆粒大的泪珠挂在稚嫩的脸上,看起来楚楚可怜极了,让人完全注意不到他勾了勾指。红线因他这一勾指,消失不见。

        “滚!滚!”本来快稳定下来的木小姐又尖叫起来。

        连书南委屈的抽泣,方才勾指的右手,却将一块手掌大小的木板塞进袖子里。

        一切办妥了。

        “你怎么说话一点都不过脑子。”饶是浣儿说话柔,这时也听得出她在生气。

        “浣儿姐,我不懂……”连书南像委屈的孩子一样用两只手擦眼泪。

        浣儿也没法子,怕她又多说,对四姥姥道:“四姥姥,你先带她出去吧。

        于是连书南被带出房子。

        “姥姥,我是犯错了吗?为什么、为什么小姐骂我呜呜”连书南哭的喘不过气。

        “你这孩子,你不故意提小姐伤心事吗?小姐脸坏了,你还跟她说花没有瑕疵,你脑子傻呀!”四姥姥压低声音,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连书南依旧是哭,只是他放下了双手,肿着眼睛不解的问道:“姥姥,你怎么听到我和小姐说这些了。”

        登时,四姥姥接不上话了。

        连书南却像没心没肺不多想似的,和四姥姥说:“姥姥,你先进去吧,我自己想想。”

        四姥姥便进了屋。

        院子里其他人忙着“施法”,也不搭理他。

        他便瞬间止住泪,静悄悄的去往方才的房后老槐树下。

        怎么会不懂哪里说错了话?他本来就是故意的。

        屋内丫鬟要照料木小姐,屋里又是设施齐全,他不好找理由出去,并保证不叫人注意他在外面呆多久做什么。于是连书南想出这个法子,故意刺激木小姐。

        不想还有意外收获。

        他与木小姐说话时,只能让木小姐听见,可四姥姥怎么会知道他说了什么?除非,这个人很注意他在木小姐床前做什么。

        只是做这一切实在对不住木小姐,连书南暗暗在心里道声抱歉。不过无妨,究竟谁是罪魁祸首,马上就快知道了。

        梁莫取果然在槐树下等他。

        隔几步,梁莫取又用灵力化出个罩子掩住他二人。

        “哭了吗,怎么眼睛那么肿?”

        “嗯,用了些法子从房里出来。”这种小事倒无需隐瞒。

        连书南将红线找到的木板拿出来,这木板很薄,也就比纸厚一点,所以用浆糊贴在床边也看不出来。露出木板背面——

        是折的四四方方的一张纸,纸底端,由两根细如毛发的长丝线连接,那丝线太细,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

        连书南拉动其中一根丝线,纸的上端鼓起,继续下拉,最后一张人脸出现在两人面前,息宝的脸。

        “纸扎人?”梁莫取凑近看这张脸,画的其实并不是很精细,但足够在半夜吓唬人。

        “类似纸扎人,可以说是纸叠人。”连书南去拉另一根丝线,和刚才那一根丝线不同,这根丝线尾端有黑色标记。

        往下拉,纸叠的人头收了回去,这根线连接在纸的顶部。

        “王爷,木小姐木老爷一事,非是鬼作祟也非院子之中的人用灵力所作,应该是房内丫鬟所为。”

        “马上让子青把小寻花鹿放出来闻闻这根线上有谁的味道,看来很快就能抓出这个人了。”梁莫取接过木板,放出一只萼莲,天已经有些黑了,能看出这水晶般透明的花微微闪着光飞向陆子青。

        梁莫取又很惊喜的看着他:“阿南,你是怎么找到这个的?”

        连书南有意回避这个问题,故道:“王爷,我想了许久,觉得害木老爷木小姐的人应该来自王家村。”

        “哦,怎么说?”梁莫取起了兴趣。

        连书南便将浣儿说的息宝被打一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梁莫取,然后道:“我本猜测这人用息宝的脸害木老爷木小姐目的是栽赃,但转念一想,槐俞镇和木家族的人得知息宝去世的消息来自于木府闹鬼,而不是事先就知息宝死了,所以……”

        “你是说,装鬼之人,早就知道息宝死了。”

        “是的。王爷是否记得,槐俞镇人说他们以为息宝去枝重山探亲了,如果没人撒谎,那么我们能确定知道息宝已死消息的人只有王家村村民。”

        “若是王家村人做的此事,”梁莫取一下一下的捏着自己下巴,不知是偷学哪位老先生摸胡须思考的样子:“情理之中,在意料之内。”

        梁莫取是个聪明人,无须他多解释便参透其中道理,连书南很是欣慰,道:“王家村人疼爱息宝,哪怕他们被鬼占身,对于息宝的死,那些鬼依旧会依照他们本身的记忆和情感做出悲伤难捱的样子。可以想得出,王家村人在得知息宝是被木老爷毒死后会有多愤怒。愤怒至极,也不是不可能派人报复木府。木老爷木小姐的中毒状况与息宝极为相似,不可排除是王家村人要让他们遭受和息宝死前一样的折磨。”

        “而且……”梁莫取顺着连书南的思路往下说,“这人只害木老爷木小姐,结合浣儿和王家村人的话,他定是认为因木小姐悲伤木老爷毒死息宝,那么用息宝身份害他们便是想让他们忏悔。这一切太符合王家村人的心理了。”他顺便将连书南化回原样,开心的揉揉头:“阿南,做得好。”

        这边陆子青陆子泽正好赶来,萼莲透过灵力罩子消失在梁莫取手尖,陆子青与陆子泽稍施灵力也进入罩子里。

        陆子青很激动,还没完全进来就开口道:“瑾小王,我这次可找到了好东西。”似乎有很大的收获。他身旁的陆子泽则依旧一言不发。

        “巧了,我这里也有大发现。”

        听梁莫取这么说,陆子青问:“是找到了害木家父女的鬼吗?”

        “对,不过大抵不是鬼,”梁莫取把木板给陆子青看:“这是扮鬼的机关,纸叠人头,用线操控,你让小寻花鹿闻闻还有谁碰过这线的尾端。”

        二话不说,陆子青放出扇中鹿。

        橙色鹿角的小鹿嗅嗅丝线尾端,先在梁莫取与连书南身边各绕两圈,而后隐去身形,穿墙而过进入木小姐闺房里。

        “陆公子,可否将二塘放出来,我有话问他。”二塘体内的鬼继承了二塘的记忆,问他便可知晓王家村有没有少什么人。虽然连书南心中已有个怀疑的人,但还是要保稳。

        陆子青却将扇子折起,挑住连书南下巴,玩味道:“南南要问什么?”

        不得已,连书南将方才的猜想简单向陆子青说了一遍。

        陆子青思索片刻,缓缓道:“今日我与友石查息宝,发觉他背后牵扯的太多,远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所以关于息宝的事,二塘不一定会说真话,靠他甚至不如靠我们自己。南南,你有没有怀疑的人?”

        连书南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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