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 1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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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汛期本该涨潮,江水涌动得厉害,时不时有大浪。但掌舵的是个好手,船只在浪里穿梭颠簸,但总是有惊无险。

        换过好几艘船,总算只剩最后一站就要到九公子他们等的县城。

        姜遗光早就从黎三娘那儿知道了正确的日期。白冠文原来收到的信,日子都是错的,害他还以为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现在,白冠文死了。

        死在那封信的日期和现实重合之日前。

        但那封信并没有停止,因为姜遗光也开始收到了信。

        他不是第一次收到这种信,可这回无论他怎么用镜子去照,那封信也好端端地待在他身边,用他的字迹用他的名字给自己写了一封语言错乱的信。

        姜遗光并不很在意。

        他去找黎三娘,敲了门,对方却没应声。姜遗光猜到了什么,推门进去,就见房里空无一人。

        桌面上,摆了一面小镜子。

        一般入镜人的死劫,到后期相隔时长会久些,有时一两个月,有时半年一次也未可知。

        这回,又轮到了黎三娘么?

        她在山谷中收了不少鬼,不知这回的死劫会不会和那些鬼怪有关。

        姜遗光忽然又想起来自己上一回的死劫,他本该回去将自己的经历记录下录入藏书阁,却没什么机会。

        他不禁有些好奇。

        那位善城城主,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死劫中?

        姜遗光收好了黎三娘的铜镜,带在自己身上,走出房去。

        这座商船比不得死劫中卫家的商船,却也不小,甲板上有不少人。

        姜遗光自个儿坐在角落,望着江面思考着什么。

        鬼魂为什么会用他父亲的模样来骗他?那些鬼,真的能感知人心中所思所想吗?

        他父亲,姜怀尧的死因……

        他又为什么会和常人不同?

        姜遗光并非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特殊,否则他也不会费尽心思掩饰,让自己看起来和常人无异。可不论他怎么回想,他自小到大的经历都不算出奇,他找不到自己没有七情六欲的原因。

        姜怀尧,他会知道吗?

        正想着,身边有个女孩儿经过,脚下一滑,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不让自己跌倒,站稳后,才细声细气地和他道谢。

        她戴了一层厚厚的面纱,只露出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此刻,那双眼里含了泪水,还要勉强弯起来露出笑模样。

        她怀里抱了一只兔子,埋首在她胸前,方才跌得那一跤让兔子拼命扒拉了她手臂,不让自己掉下去。

        姜遗光摇摇头:“没什么。”

        那女孩儿才发现船上有个这么好看的少年,面颊微红,可又想到什么,摸了摸脸上面纱,目光黯淡下去,告退离开。

        姜遗光没在意。

        不一会儿,近卫来告诉他,船家说最迟明天下午就可以靠岸。

        船上的人都不免高兴起来——他们可以回家了。

        抱兔子的女孩儿跟在自己娘亲身边,听了消息,先是高兴,隔着窗看一眼坐在甲板上的少年,又有些说不出的难过和不舍。

        几个姐妹坐在一块儿,聊天说笑,她心里乱得很,应付两句后,匆匆忙忙出去了。

        阿娘怕江上的日光晒伤她的肌肤,不让她白天出来。那一次她还是为了找自己的兔子,才跑到甲板上。

        这一回,她又去了。

        那个少年郎还在,他瞧着对一切事物都冷冷淡淡,不怎么搭理人。不断有人想和他攀谈,他都不开口,只看着江水,不知在想什么。

        女孩儿坐到他附近去,大胆地问:“你也是誊县人氏吗?”

        姜遗光看她一眼,收回目光,微摇摇头。

        女孩儿见他有回应,不免高兴几分,笑道:“真可惜,我以为你和我一样住誊县。我家姓刘,在誊县很久了,这回是去探亲,才这么晚回来,你呢?”

        姜遗光没有回应。

        像一尊木头。

        女孩儿也不泄气,又挑挑拣拣把自己家里的一些事说了。

        他虽然没回应,可也没有赶自己走,不是吗?

        至于旁的……她不敢妄想太多。

        她道:“也不知公子你好甜口还是咸口,我会做点心,家里人都夸我点心做的好吃,这回我做了许多带上船,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我能给你送来吗?”

        姜遗光自己也不知自己有什么口味,于他而言,只要吃不死人,那就能入口,于是他又没回答。

        女孩儿便决定各带一份来。

        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咸的,总有一个他愿意吃?

        他即便不是誊县人,总也要在本地留几日,打听了口味总不会错。

        女孩儿又和他自顾自说了不少话,多数是她说,姜遗光不知听没听,偶尔可有可无应一声。

        等女孩儿回去后,几个姐妹都忍不住说她。

        “可别再巴巴儿去了,以那公子的年纪,家中怎么可能没定亲?”

        “就是,即便他没定亲,以他人品,多的是人家上门去。”

        “茹小娘,你和他说那么久,他也不回话,还看不出来吗?”

        其中一个姐妹无意间说了戳心之语:“就算他被你打动了,可世间男人多好容颜,他要是知道你面纱底下,恐怕……”

        茹小娘眼泪嗒一下落下来,一句话不说,抱着兔子噔噔噔跑上楼去。

        再次气哭了。

        她到了下午才出来,脸上早就收拾过,除了眼眶微红,再看不出来,她大哭过一场。

        她仍然去找姜遗光说话,这一回姜遗光也依旧没有回应她。

        茹小娘不免更难过。

        可是想到她在窗户上看见,姜遗光面对其他人也是同样的冷淡,心里就好受几分。

        她还摸到了些窍门。

        那位公子喜欢听些古怪的民俗传说,或是本地的志异故事。要是她说起那些故事,姜公子兴趣会大些,回应也会多些。

        她说了很久,那股聚在胸口的气随着她讲故事的劲儿渐渐泄了,到最后,等她最后一个故事也说完了,茹小娘停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她不知该说什么了。

        总不能聊女孩儿之间的首饰衣服?对方对诗词也并不感兴趣。

        江面凉风吹拂,水面冲刷涟漪,就像她此刻不平静的心。

        不知怎的,她再度鼓起勇气开了口。

        “公子,您……能不能再看我一眼?”

        姜遗光闻言转头看过去。

        茹小娘把兔子放在膝上,雪白兔子安静地窝在她怀里,而后,她摘下了面纱。

        姜遗光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女孩一直戴着面纱遮脸。

        她的嘴巴和常人长得不太一样。

        下唇完好,上唇却从中间分开了,人中缺了一半,露出细白的牙。

        活像一只兔子的三瓣嘴。

        茹小娘又飞快把面纱戴回去系好,目光更加哀伤。

        她从来不敢在其他人前露真容,刚刚的行为,已是鼓起了天大的勇气。

        “公子,您觉得……我很丑吗?”半晌,茹小娘小心翼翼地问。

        姜遗光摇摇头,说道:“不觉得。”

        他真不认为茹小娘有哪里丑,只不过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罢了。

        平常人眼中的美貌、丑陋,还划分出一条条细则,认定什么是美,什么是丑,他却分辨不出来。

        “真的吗?”茹小娘将信将疑。

        可她又有几分相信。

        刚才这位姜公子看她的目光,依旧和平常一样,冷淡,却让人安心。好像她和之前、和其他人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不像之前有些男子,无意中摘了她的面纱后,立刻露出怪异的神情,还有些甚至吓得大叫,抱头就跑。

        茹小娘喃喃道:“您是唯一一个不认为我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没被我吓着的。”

        姜遗光实话实说:“吓不到我。”

        茹小娘破涕为笑。

        她道:“我再给公子您说个故事?是我们家里的,也是当地一样风俗。”

        姜遗光点点头。

        这类风俗传闻在书中少有,大多是口口相传。如果没有本地人,他不一定能听到。

        “在我的家乡,有一个传说,孕妇怀孩子时,绝对不能吃兔肉,要是不小心吃了,肚子里的孩子就会跟兔子一样,长出一张三瓣嘴……”她苦笑了一下,指指自己,“就像我这样。”

        她继续往下说。

        说本地有户人家,媳妇好不容易怀了孩子,婆婆却存了恶意,做了兔肉给她吃。这媳妇是外地来的,不知道这个,高高兴兴吃了,等孩子生下来后,才发现这个问题。

        这孩子被当地人认为不详,从小到大只能遮面生活,貌丑之名传遍了整个县。和她订娃娃亲的人家也早早退婚,去年和其他女子成了亲。

        可是这女该的父母对她很是愧疚,他们没有其他孩子,准备到时给她立女户,家产全是她的。这样一来,也吸引了不少男人上门求亲。

        其中有一个男人,差点就打动她了,可后来,女孩还是听说了他在外的名声,以及他酒后吐的真言。

        “她那么丑,一张嘴跟兔子似的,吓死个人,要不是家里有几个钱,谁会看上她?”

        后来,这男人就因为喝多了酒,走在河边时不慎跌下去淹死了。

        再后来,也有几个同样的男人,他们也死了,再没有人敢向女孩提亲,都说她生而不详,是个邪门克夫的人,谁要是娶了她,一定会家门不幸。

        女孩儿抚摸着怀里的兔子,一下,又一下,问:“公子,您是不是也觉得,这个女人很邪门,会给人带来不详?”

        姜遗光摇摇头,道:“不觉得。”

        如果要这么划分,他可比故事中的女子邪门多了。

        茹小娘笑了起来。

        这是她今天笑得最开心的一次,她认真对姜遗光道个谢,像是解开了什么心结。

        船上其他人也欢呼起来。

        船只要靠岸,他们要到家了!

        已经有不少人在码头上等,多是等着自己的亲人回家,还有些扛大包的苦力,已经在瞄着,看哪位船客需要扛行李。

        茹小娘亦起身同姜遗光告别,去找自己的家人。

        她怀里那只,一直把脑袋钻进主人怀里的兔子,这时终于探出脑袋来,让姜遗光得以窥其真容。

        姜遗光怔了怔。

        茹小娘,生了兔唇。

        那只兔子……却长了一张人嘴,还冲他咧嘴笑了一下。

        兔子很快缩回头,重新埋进主人怀中,白白软软一团,看着乖巧可爱。

        姜遗光跟着近卫一块儿下船,踏上码头的那一刻,他才猛地想起一个问题。

        怀胎时,吃了兔肉,会让孩子变成兔唇。

        那这只长了人嘴的兔子,又是因为它的母亲吃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兔唇和吃兔肉没有关系,是以前的迷信说法,大家还是要相信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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