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梦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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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那少年的肩膀,掰着他转过身来,“你这小孩儿好不晓事,吃饱了便回家去,管什么闲事!”

        那少年一双猫儿眼眨了眨,眦开嘴露出颗尖锐的虎牙来。他一手仍端着酒杯,另一手自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来,在那大汉眼前晃着,“钱在这里,你们也该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吧?”

        那大汉还待说些什么,被小二喝止。他两步上前来接了银子,不住地道歉,“二位慢用,二位慢用。”说罢带着人飞速退下。

        那少年弹了弹衣服上的褶皱,啧啧两声,又自顾自转回身喝酒。刘玉良突逢事故又被化解,腾出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整了整衣衫,这才走过去对着少年长身一揖,“多谢少侠相助。在下刘玉良,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少年抬头看他一眼,手里仅剩的一根筷子一晃,敲得盘子“叮叮”响了两声,“客气什么,坐吧。吃饱了么?”他用眼睛扫了圈桌上的菜,道,“从来没到过这家店,把不准量,结果点多了。”

        他这么自来熟,倒教刘玉良不好再客气,于是也顺意坐下,招店家添了酒杯碗筷,两人又聊起来。

        少年自称卫弘,外地人,路过此地歇脚,恰遇上这样的事,便路见不平起来。刘玉良见他年纪虽轻,可行事作风颇为潇洒随性,说话也直来直去不绕弯子,心里喜爱,更将自己那些事也掏出来与他交换。这一聊,就忘了时辰,待再看时,外间已黑透。乌云漫天,连一丝月光也无。

        刘玉良到底疲累了一天,又惦记着家里人,于是朝卫弘一拱手,“今日得见卫贤弟,乃是愚兄因祸得福。来日贤弟若是不弃,定要到刘府来,咱们把盏再叙!”

        卫弘也朝他松松一拱手,“好说好说,我在此地人生地不熟,少不得叨扰刘兄。”

        他二人边说边往楼下走,等到出了酒楼,被冷风一吹,登时觉出几分寒意来。刘玉良见时辰不早,便就此告辞,那话还在嘴边未及出口,突听得江边渡口处传来“噗通”一声,随即是一女子的惊呼,“阿妹!”

        两人闻声皆转过头去,见一人扑倒在渡口边,对着一片漆黑的水面大声呼喊,“阿妹!阿妹!”

        “救人啊!有人落水了!”

        夜色渐深,路边几乎已没有行人。有几个喝酒行乐的自酒楼上遥遥看过来,却也只是观望。

        刘玉良见那女子似是哭花了一张粉面,神情愈渐绝望,不由咬了咬牙,盘算着自己那点儿游水的本事,抬步就要往江边走。还未及动两步,突见身侧一物飞来,忙伸手抱住,方才发现是卫弘的月白色外氅,而人已然化作一道影子,扑通一声跳入水中,只余话音自风里传来:

        “这毛皮衣服金贵得很,烦劳老兄帮我拿一下,多谢多谢!”

        刘玉良心中一惊,忙追至江边。那呼救女子跌坐一旁,见他抱着衣服,叩首道了句“恩公”。

        “你这姑娘,怎么胡乱叩拜。”刘玉良心焦地盯着泛着水波的湖面,那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出。见女子仍旧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他到底不忍心,伸手将人扶了起来,“莫急,这位小兄弟身手极好,定能将你阿妹救上来。”

        那女子千恩万谢地起来,“恩公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恩公。”她嘴里说着,一双眼巴巴地望着水面。

        刘玉良见她身形羸弱,在寒风中簌簌发抖,心中一动,脱下身上的大氅递与她,“夜间风寒,姑娘披上挡挡风罢。”

        女子讶异地抬眼,嘴角紧抿,捧着那尤带余温的外氅,眼中又要滴下泪来。

        “莫哭莫哭。”刘玉良慌忙摆手,“你们姐妹二人于夜间匆匆赶路,怕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某虽不才,或能帮上些许。”

        那女子抬手揉了揉眼,又要盈盈一拜,被刘玉良拦住,“姑娘若愿意信我,大可直言。”

        他二人正说着,卫弘半托半抱着一白衣女子游上岸来。江水虽深,好在施救及时,人还清醒,姐妹俩互相抱着哭作一团。

        卫弘尤被那落水女子死死地拽着衣袖。他挣了两下,见挣脱不开,便也由她去了,只将大氅从刘玉良怀里接过随意搭在肩上,腾出一只手来拧着湿发。

        一问之下方才得知,这两姐妹原是来此地投亲,只是才刚得知亲人早已搬离此处,想要去寻,结果误了时辰,急匆匆想在夜间赶路,却不小心失足落水。那稍长些的女子自称阿茗,落水的妹妹名叫阿水,两人一时无处可去,刘玉良便带着她们先暂在酒店客房安住。

        他虽做主惯了,可自己却没钱,还是赊了卫弘的银两。后者倒是不以为意,干脆开了两间房,一间给姐妹俩,他自己自顾自甩着湿漉漉的头发,指挥店家搬了火盆挪进另一个房间,捡了干净布巾靠坐在炉边随意擦着。

        刘玉良同卫弘聊了两句,便起身告辞。阿水惊魂未定,还躺在隔壁休息,阿茗听闻他要走,心中过意不去,定要送他,他拦不及,两人一同下楼去,只留卫弘一人在屋里洗漱更衣。

        他贴在门边,听那阿茗和刘玉良一前一后到了楼下,方才悄没声息地翻进了另一间屋子,果不其然见到化作“阿水”的水华闭着眼直挺挺在床上躺尸。

        “喂,别装了。”他扯开湿透的外衫,手指戳着水华的额头,“什么情况?说好的劫人钱财的贼子呢?”他一屁股坐在床边,没好气道,“招呼都不打就换了套路,要不是我反应快,你难道真要假装淹死?”

        水华被他左右戳着,躲也躲不开,干脆直挺挺地坐起来,“你还说我!谁知道你们俩聊那么久!你瞧瞧这个时辰,天都黑透了!”

        “这时辰怎么了?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正适合贼人犯案。”

        “听听听听,”水华抱着手臂啧啧摇头,“上仙大人,这也是你说得出的话?”

        赭微哼了一声,“是你说要做戏做全套,不然你要怎么心悦我?”

        他说得理直气壮,又道,“出钱找人都能搞丢,也是服了你们。”

        水华从耳朵红到脸颊,连眼圈都像染上了一层胭脂。他抬手一拍床沿,气鼓鼓道,“说好了等黄昏等黄昏,人家即便收了钱扮贼人,也是要晚上回家同老婆孩子一起吃饭的,哪能这么陪着一直等!”

        “好吧,”赭微不欲继续同他理论,只道,“下一步呢?”

        水华往门外瞟了一眼,“喏,给了小茗友机会,端看她要怎么同那刘书生说了。”

        赭微不懂,“说什么?”

        水华“嗨呀”一声,一双眼半嗔半怒地盯着他,似乎是怪他榆木脑袋不开窍,“无依无靠的姐妹俩,恰能唤起男人的保护欲,不是么?”

        他冲赭微一眨眼,“想保护她,就是个好的开始呀。”

        赭微挠了挠头,挠出了一手的水。床上坐着的人刚换下一身湿衣服,头发还来不及用法力蒸干,额头上贴着几缕碎发,看上去异常乖巧。

        阿茗为了不让刘玉良瞧出,算是改头换面。只是刘玉良原本就不认得水华,于是后者也懒得再给自己造出一副模样,干脆只是将眉眼化得更柔软些,削弱了脸廓的棱角,个子也缩了缩,成了十四五岁女孩儿的模样。这会儿整个人被厚厚的被子埋住,一张小脸映在烛光底下,更显得柔弱无依。

        “水挺冷的,水底也很黑。”赭微见他缩在袖子里的手泛着青白,忍不住探过去攥在掌心揉搓,“你们这法子太差劲了。”

        “权宜之计嘛。”水华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耳朵,垂下眼抠着被角,“我看小茗友急得不行,瞧见刘书生的时候眼睛就像长在他身上了似的,一刻也等不得,只能想法子让他俩赶紧搭上话。错过了今日,又不知要等上几天呢。”

        赭微“嗯”了一声,摸摸他的额头,“有点烫,别是发热了。你们妖难道也怕冷?”

        “上仙大人又胡说。”水华委委屈屈瞪他一眼,自顾自缩进被子里,把自己卷成一团,背对着赭微。

        见他像是真的累了,赭微便也起身,“你睡吧,我也回去了。”

        他转身刚走两步,就听见床上的人翻了个身,连声音也是迷糊的,“上仙大人,你喜欢我怎么喜欢你?”

        他这话问得绕,赭微却懂了他是在问日后“一见钟情”的戏码。他垂着眼笑起来,只觉得这小妖精惯会闹人,于是只道,“这种事,你随心便是了,哪还能由我要求来的,还嫌戏演得不够累么?”

        “好吧……”水华似乎又把自己蒙得严实了一些,有些瓮声瓮气,“我只是怕你不喜欢……”

        赭微只觉得他的担心太过多余,安抚道,“睡吧,别想这些。”

        “……你只管去做,我自会配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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