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七回空寄情错含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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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齐备。“敢问大师法号?”

        和尚回礼道:“老衲崖回。”

        高知命大惊道:“阁下难道就是雾峰山达摩寺方丈、上月圆寂的智谛大师之继任——崖回和尚?”

        “施主好记性,正是在下。”

        高知命隐约觉得这个和尚有些面善,但又说不出为什么,“不曾谋面,实在失礼。晚辈靛衣门高知命。”

        “不必多礼,反而是老衲拙钝,冒犯了这位姑娘,实在过意不去。”

        嫏嬛又问:“大师因何失足?”

        崖回答道:“老衲来这山中半日,正在林中聆听叶吟鸟鸣。恰见一双白蝶相逐而飞,心中喜悦,就一路跟了上来。哪知一脚踩空,让诸位见笑了。”

        嫏嬛笑道:“大师能有如此闲趣,实在难得。”

        众人彼此介绍了一番,但没有暴露藏在马车里的姜芍。

        此时山上走下一个大汉:紫袍灰带,黄领黑袖。威风八面,气如虎熊。

        嫏嬛在涂州见过这个人。

        “同生会左护卫缪泰愚,见过各位。”

        一行人随他来到阅星观,得知除了登河山之外,其余受邀之人均已到场。

        高知命小声道:“大家都特别紧张天籁宫,就算不能亲自出席,也会让身边最得力之人代为赴会。难怪这山中有股阴森森的杀气。”他顺势叮嘱欧阳晟,“眼观八面,不要放过任何小动作。”

        葶苈则一直左顾右盼,指望能找到吴迁或者祝蕴红。他们出发在前,理应早就到了,但这一路走来都不见他们的踪影。他恍恍惚惚地张望,也不晓得自己在期盼什么。

        正在这时,一个同生会弟子冲到缪泰愚面前,道:“缪护卫,登河山奎木狼与娄金狗到了。”

        缪泰愚还未及回话,走廊上一扇门突然“啪”地飞开,一抹绯红怒气冲冲地烧向前厅。

        “小红……”葶苈将自己的声音咽了回去。

        “好一群无耻之徒,自家手脚不干净,还有脸来玷染他人白事!”祝蕴红指着两位星宿,破口大骂,“厚颜小人!小人!”

        前厅空气急剧升温,与会众人面面相觑,无所适从。

        吴迁忙上前将她拉开,“小红,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

        “表哥,剑是我从姜家堡拿回来的,人证物证俱在,为什么要替他们保存颜面?”

        吴迁急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还有要紧事。”

        “和这些鸡鸣狗盗之徒一起为天籁宫主持公道吗?表哥你别开玩笑了!”她怒目瞪着二位星宿,“你们怎么不出声了?心虚吗?罪证确凿了还敢抛头露面,你们真把自己当回事啊!”

        两位星宿均默不作声:虽然清白,实则理亏。何况众目睽睽之下,解释更是矫情。出发前,姜骥叮嘱过无论如何都不能和同生会吵起来,宁愿先被狗血淋头,往后再慢慢斡旋。姜骥没有给他们自辩的余地,他们不敢违令。

        “正人君子的招牌被拆了,说不出话来了吧?看我们来日怎么跟你们算账,居然敢动兰锋剑的主意,你们跟那个姓龙的老贼根本就是蛇鼠一窝……”

        祝蕴红说个不停,旁边没人敢插嘴。

        局外人则都兴致勃勃地围观这台好戏——同生会与登河山向来亲好,今日祝家小姐竟撕破了脸,在这么多人面前臭骂两位星宿。就算天籁宫惨案不了了之,回去也有足够的谈资了。

        吴迁一面苦于应付火冒三丈的祝蕴红,一面又实在无法给好脸色两位星宿看,只好朝缪泰愚打了个求助的眼色。

        缪泰愚会意,道:“大小姐,我带你回房休息。”

        祝蕴红没理睬他。

        缪泰愚伸手想拉她走,却被她一掌拍开——

        “缪护卫,难道你也要为这群卑鄙小人打圆场吗?”

        缪泰愚也终于忍无可忍,朝二位星宿喊道:“你们一言不发,难道是默认大小姐的话了吗?兰锋剑真是你们偷的?”

        吴迁这回真的束手无策了——他就不该指望缪泰愚能帮上忙。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吴迁焦头烂额之时,后方传来了一阵琴声。

        “诸位英雄,”后廊绕出一位身披纱衣的女子,面染愁色,眼含哀衷。只见她抱琴而出,款款作揖,“司琴这厢有礼。”

        吴迁立刻松了一口气,“司琴既然来了,真是再好不过。刚才只是有一些小误会,我们已经平息了,不要担心。”他再次下令道:“缪护卫,带小红回去!”

        祝蕴红正要开口,却收到了吴迁一个“别闹了”的嘴型。碍于司琴在天籁宫的地位举足轻重,她确实不好再发作,只好乖乖地跟着缪泰愚离开。

        “司琴,实在对不住。”吴迁鞠躬致歉。

        “吴公子不必如此,”司琴含泪道,“应该赔礼的是天籁宫才对。我们向来以平息纷争为己任,不知因何触怒于人,招致厄运降临。如今两位宫人惨遭毒手,无处缉凶,走投无路之际向各位求助,不想反而带来了更多的不快。可怜宫、羽二佐年少芳华,无辜殒命,而天籁宫也无力再化解是非。实在是有违师命,无颜献世……”

        短短几句,说得众人羞愧难当、哑口无言。

        最终,是黄袍的奎木狼首先开口:“既然带来诸多不便,我们也无不该再为司琴添忧。兰锋剑一事,我们择日会亲自向祝掌门交待,有劳吴公子宽限。如果无事,我们还是先行告退为善。”

        吴迁没有阻拦他们。兰锋剑已经物归原主,他也无意继续纠缠。要是伤了跟天籁宫的和气,反为不美。

        但如此一来一去,姜家盗剑一事便无可避免地传开了。

        葶苈没有留在前厅,而是在缪泰愚牵走祝蕴红时,偷偷跟在了后头。

        祝蕴红窸窸窣窣的骂声依旧不绝于耳,而缪泰愚也在一旁敷衍地附和着。

        随着祝蕴红合上房门,他也停下了脚步。

        去不去敲她的门呢?就算见面,又可以跟她说什么好呢?我至今不曾跟二姐商议提亲一事,小红只怕会怨我懒惰。可如今哪里是说这个的时候?一姐有冤在身,大师兄又不知所踪,多少事情重于你我私情,你又怎能指望我在这个时候……唉。

        葶苈弯腰拍了拍鞋尖上的沙尘。

        一个黑影从他眼角掠过。

        葶苈惊起,抬头一看,眼前却空无一人。他跳出走廊,站在天井里往屋檐上一望:黑斗篷、宽斗笠,一闪而过,无影无踪。

        就在此时,阅星观中的大钟敲响:当——当——当——

        葶苈愣了一下,脑海里只剩下那鬼魅一般的身影。片刻之后,潜意识让三个字冲破了他的喉咙。

        原来他是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的。

        姜芍坐在房中,面朝嫏嬛。

        “你打算怎么解释这件事?”她问道,“剑分明是龙卧溪偷的,同生会自己也看到了,但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然后又被祝蕴红发现?”

        嫏嬛默然不语。

        “我爹不可能是幕后主使,他做这种事有什么好处?我不明白,奎木狼他们有什么好怕的!这分明就是插赃嫁祸!我跟你说,我不会放过龙卧溪!”

        嫏嬛清楚自己不能跟姜芍说实话。绑架一事虽然暂时和解,嫁祸却非同小可。始作俑者马四革近在眼前,这时节让姜芍和他大打出手实在无谓。“也许奎木狼他们……有苦衷吧。”

        “有什么苦衷?我们清清白白、顶天立地,蒙受冤屈就说出来好了,有什么好顾忌的?”

        说起来也奇怪,姜骥虽在盗剑一事上是无辜的,却总表现出心虚的姿态,难免让人生疑。虽然让姜芍经受这无故的挣扎,确实令她心有不安,但嫏嬛更好奇姜骥究竟还隐瞒了什么。

        就在这时,葶苈撞开了房门,“二姐,我……”他见姜芍还在,立刻不说话了。

        嫏嬛将他拉到身边,问道:“怎么了?”

        姜芍会意,将头扭开。

        葶苈对嫏嬛耳语道:“我见到大师兄了。”

        “龙卧溪我们大多晓得,不过这个女子……”吴迁在席间传阅两位嫌犯的画像,“不知在座可有人认得?”

        缪泰愚补充道:“当日兰锋剑在涂州失窃时,我们也怀疑龙卧溪是与同伙作业,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此女。”

        吴迁又道:“这女子看来不过二十出头,就已经得到龙卧溪的器重,想必不简单。”

        席下一人起身道:“我见过这个女人,她曾伙同龙卧溪在洛阳犯案。”

        吴迁扭头一看,见是洛阳巨富钟究图的算账先生康檑,忙问:“康先生此话当真?”

        康檑道:“当日钟兄与我恰在失主家中小聚,见过这两人假扮奴仆潜入府中。不幸当时我们无人知觉,事后才发现家里进了贼,让他们得了手。据说这女人就是小有名气的梁上飞仙,是近几年里初露锋芒、屡屡犯案的惯偷。”他接着转向坐在一侧的高知命,“这位是靛衣门的高知命公子吧?可晓得你师叔龙卧溪与这个女子来往?”

        一个问题,立刻将全场的注意力集中到靛衣与无度两家人身上。

        高知命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喃喃道:“这画得一点都不像师叔……”随之又起身,“与其纠结这个问题,我更想知道在座各位可有我师叔与这个女子行凶的证据。有人看到他们动手吗?有证据证明宫佐和羽佐是死在他们手下的吗?当天奇韵峰中只有他们两个外人吗?师叔在梁上纵横四十年,犯案无数,确实不假。可他也从未伤害人命。即便他此次造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也没有理由相信他——抑或是这个梁上仙——会杀害素不相识的宫、羽二佐。师叔是瞒天过海的高手,如今杀人行凶却被撞破身份,是不是有些反常呢?”

        葶苈见高知命在力挽狂澜,自己口才虽不及他,但保持沉默实在不好看,于是也附和道:“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有人能详细叙述一遍?”

        司琴听罢,轻叹一声,“既然你们说到这个份上,我就让商佐出来吧。”她随即离席,片刻后便带着面色发白的商佐来到厅中,“商佐,可以将当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大家吗?”

        商佐怯怯地点了头,而后就将当日的见闻复述了一遍,中途数度哽咽,要司琴好言安抚,方能继续。

        尽管如此,她并没有带来新的线索——她没看到行凶的过程,无法证明凶手是否龙卧溪与温枸橼二人。

        大家又回到了起点。

        葶苈不免有些内疚,小声问道:“知命师兄,商佐抖成这样,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高知命目不转睛地望着商佐,答道:“无妨,她这么一讲,反而说明疑点很多,无法轻易定论。”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座众人没能就梁上仙的身份与龙卧溪的行踪提供更多线索,当晚的讨论被迫终止。阅星观的乌子虚道长贴心地为来宾奉上茶点,但大半人已无心消受。

        缪泰愚离席时暗暗怨道:“那个姓龙的老贼要是有种,就该亲自来说明缘由、自证清白,做缩头乌龟算是什么意思?”

        吴迁没有理他,依旧紧锁眉头。

        崖回来到众人面前,苦笑道:“不想此案如此棘手,真不知几时才能得知真相。”

        高知命跟他寒暄几句后,便道别回房。途中,他忍不住问欧阳晟:“崖回和尚可是师父寿宴上的宾客?”

        欧阳晟摇头道:“当时智谛大师已在弥留之际,因此寺中并未派人前来赴宴。”

        “那就奇怪了,我怎么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呢?也许在别的场合?”

        欧阳晟是靛衣门门神,当日出入寿宴的人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不会有错。可高知命一时又确实想不起来,唯有作罢。

        是夜,嫏嬛没留在与姜芍共用的客房中,而是去了葶苈那里。

        葶苈还没将今日所见告知其他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看错,他不想误导任何人。

        “没看到脸?”嫏嬛问。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是他?”

        “如果是大师兄的话,不用看到脸也能知道吧……”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嫏嬛想起他早前的闪烁之词,心中更加疑惑,“又为什么不和我们会合呢?”

        “就是啊。如果大家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而来,他应该跟我们相认才对。”

        “难道他是为了别的原因来到这里的?”嫏嬛起身推开窗户。夜风涌入,为屋里带来新鲜空气,“但会是什么原因呢?”

        他没见到那夜袭击我的人,自然也不会和对方讲过话。假如是那个人引他来的,又是通过什么方法呢?

        嫏嬛突然想起,纪莫邀进屋查看的时候,只是很快地转了一圈就出来了,说没丢什么。如果真的没有任何异样,他又怎么能得知对方的身份和目的?那人难道留下了信物,将他引到这里?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但什么人有这等能耐,能让纪莫邀二话不说便奔赴异地?

        葶苈见嫏嬛不出声,问:“在想什么呢?”

        嫏嬛不是很确定是否应该跟葶苈表明自己的想法——姐弟之间向来没有秘密,但一想起纪莫邀黯然神伤的表情,她就想替对方继续隐瞒此事。

        他没有向我说明全部事实,也许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让葶苈知道太多。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一切都太奇怪了。”她靠到葶苈身边,“我好担心一姐,不知她现在何处。”

        “别怕,有师叔和她在一起呢。”

        嫏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未几回房。

        葶苈在屋里坐了一会,觉得有些凉意,就去关窗。躺下后,他立刻想起了小红,想起了她躺在自己怀中的暖意。

        “该不该亲自跟她把话说清楚呢?”

        但他怕自己词不达意。

        她要我娶她,可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这种话一旦说破,她一定会恨死我的。但如果不说这个,我们永远都只能绕圈子。唉,为什么要给我出这种难题?

        葶苈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觉已到四更天,外头刮过一阵山风,吹得林木瑟瑟作响。他合上眼,试图快快入睡,不再被这些可笑的问题纠缠。但就在此时,窗外忽然晃过一个黑影,随后便是一声诡异的闷响。

        他从卧榻上跳起来,但不敢立刻开窗。等外头没了动静,他才敢微微推开窗扉,低头一看,惊见奄奄一息的温枸橼倒在窗台之下。

        “一、一姐!”葶苈忙翻出窗户,抱起温枸橼,不停地唤她——可她没有反应。

        葶苈确认她还在呼吸,这才放心一些。借着月光,他似乎看到了血,但他不敢想太多。

        一姐已经没了知觉,要赶快找人救治。但去哪里找人呢?她怎么伤成这样?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不对,她是奇韵峰凶案的嫌犯之一,若是被其他人知道她在这里,只会更加危险。更何况,自己根本不知道是谁将她重伤至此,这个险冒不得。

        葶苈咬了咬牙,将高挑的姐姐背在身上,马不停蹄地奔赴山下。他记得山下有些村落,应该会有医人。其实他完全没底,只知道自己绝不能将遍体鳞伤的姐姐留在山上。

        究竟温枸橼因何重伤陷落摩云峰?而葶苈所见之人是否真是不告而别的纪莫邀?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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