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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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常常会想起他当时说的那句话。既然讨厌村子,为什么还回来。既然讨厌……既然讨厌……讨厌……讨厌吗?平心而论,她真的厌恶白云村吗?

        年纪小的时候,乔沐芝嫌弃过自己生长的地方,贫瘠且荒凉,保守而落后,离外面的世界太远太远,自己家的日子也清贫难熬,始终看不见希望。所以她拼了命努力,考出这个小地方,在大城市落脚生根。

        都市竞争残酷,所有人都在铆足劲往上爬,有人凭实力,也有人靠关系,形形色色的人她见过不少,也逐渐明白了人情往来的复杂。

        她跟大多数人一样,随波逐流,被生活磨平了棱角,成了同事眼里的“势利眼”“阿谀奉承的人”。

        越是疲于奔波越是怀念家乡。

        白云村有时是她的希望寄托,收到奶奶寄来的土特产,接到家里人的电话,这些无不令她欣喜。

        她想,她讨厌的从来不是白云村,而是那个虚伪的自己——一面贬低、抵触朴素落后的家乡,一面又带着与生俱来的眷念,自然而然地亲近她。

        离开都市,回到乡里,因为短暂的宁静,她骨子里的坏脾气暂时收敛,所以大家只看到了她的表象,但隐藏不代表消失,因为一个刺激点,轻易把她打回原形。换个环境,她还是她,那个冷血、自私,偶尔还很虚伪的乔沐芝。真实的她一旦暴露在众人视线中,丝毫不讨人喜欢。

        她起初愤恨,越是装得无关紧要,越显得可悲。

        她自怨自艾,伤怀起来。

        与她的心情相反,村里迎来了喜庆热闹的景象。

        罗福昌老人九十大寿,按照传统,本村的、隔壁村的,挨家挨户都要来帮忙打下手,从筹备到宴席开始,一个环节不落。逢上红白喜事,今天你家帮我,明天我帮你家,惯来这样。

        这两天,整个村子开始紧锣密鼓筹备起寿宴。

        乔沐芝深有体会。

        加入村头舞蹈队的奶奶早出晚归、加紧排练。游慧芳去北方城市照顾小外孙,舞蹈队少一员大将,节目排起来得多费些精力。

        大伯乔德佑则临时当起“知客”。这是他们这儿的喊法,知客是帮主家招待宾客的人,统筹现场、安排工作人员、现场主持都是他。一般是村里资历高、辈份高的老人,罗玉兰屋里老伴病还没好,这件大事便落到乔德佑头上。

        毕竟已经好多年没做过知客,他写好主持稿觉得把握不准,先去请教了罗玉兰家的,又想起家里有个现成的念过大学的侄女,匆匆忙忙赶到隔壁让乔沐芝帮忙参谋。

        “我哪有这本事?”乔沐芝实在惶恐,“大伯你高看我了。”按她的意思,懂行的已经指点过,她再改就画蛇添足的,弄不好还会搞砸。

        乔德佑:“你幼儿园就当过主持,大伯信得过你。”

        “……”这么久远的事你也记得?

        乔德佑继续说:“妈跟我提过,你在公司也主持过节目,我还看过照片哩。”

        是,她以前在公司或大或小的活动上当过主持人,可农村的酒席跟城里不一样,主持的话术和习惯肯定没法比较。

        乔德佑一再强调,“没事儿,你就帮大伯看一眼,哪里不合适我自己看着改。”

        乔沐芝没法,接过草稿纸,仔细浏览了一遍。

        “怎么样?”大伯在一旁问。

        “挺好的。”她挠挠头,斟酌说,“就是前边引入会不会有点长?太累赘了?”

        什么“在党的领导下”,什么“八十年栉风沐雨、八十年岁月沧桑”,什么“不忘初心、砥砺前行”,这些词有点太红太专了,还有点掉书袋的嫌疑,她个人观感不是很好。

        跟大伯形容一番,他似乎没听明白,乔沐芝急得自己动手修改,把不通顺的地方也调了下,“我只是提个建议,还是要看大伯你自己的习惯,怎么念着舒服怎么来。”

        乔德佑连连说好,心满意足地离开。

        从早到晚,乔沐芝都能听见隔壁院子传来的练习声,尤其是早晨,声音格外响亮,快赶上公鸡打鸣。

        “尊敬的来宾、各位父老乡亲,大家中午好!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们齐聚一堂,为罗福昌老人庆祝九十岁大寿。我受主人家委托……”

        反反复复练了几十遍,乔沐芝耳朵听起茧,她都快把词背熟、能上台了。

        该说不说,有些flag真不能随便立。

        一大清早,乔沐芝就被隔壁乒乒乓乓的敲门声吵醒。迷迷糊糊还听到一阵聒噪的声音,似是有人在屋外扯着嗓子喊。

        “乔德佑!乔德佑!”

        乔沐芝慢吞吞走出院子,见到屋外,办寿的主人家正跟大伯商量着什么,表情焦灼。

        她打了个哈欠,正要转身,不远处,两人说着说着,目光齐齐投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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