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说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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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活了大半个下午,虽然贾琏只是监工,这会子见着这些东西,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遂拿了筷子,自己慢慢吃了起来,一口鱼冻下口,忍不住惊艳的挑起了眉毛。

        这鱼冻果真好吃,冰凉爽口不说,点缀的那一点子辣椒油和香醋,才是点睛之笔。舌头轻轻一抿,便在口中化开了,犹如味觉炸弹一般,给予人最丰厚的味蕾体验。但是又因着鱼冻的食材简单,并不会让食客觉得腻烦,倒平添了几分意犹未尽。

        小碗里的鱼冻不多,贾琏三两口就吃完了,有配着几样小菜,吃了半个银丝卷,就放下筷子不动了。

        已经快到申时末刻,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了,这会子吃多了,晚上就吃不下了,于养生并不好。

        待到他重新洗了手坐下,这才挥手让屋里服侍的下人出去,和王熙凤说话:“今儿我去老爷那里,软磨硬泡了半天,他终于松口给了我个名单。上面列着的人,据说都是各行各业有能为的,若是能收为己用,日后别说咱们俩能清闲些,就是巧姐儿她们这些个小辈们,也能得几个有力的帮手。”

        王熙凤听了这话,忍不住坐起身来,惊喜道:“还有这好事儿?老爷手中有这么多能耐人,怎么上辈子就混成了那样儿的了?”

        贾琏一言难尽的抹了把脸,低声解释道:“那伙人并不是贾家的下人附庸,只是早年间受了老太爷和先老太太和恩惠,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轻易展露人前,这才在贾家的庄子里落了脚。”

        “但是有能耐的人,大多也都有傲气,从前老太爷和先老太太都是有本事的,偶尔还能使唤得动他们。可如今咱们老爷,你也是知道的,除了吃喝玩乐,旁的几乎一窍不通,人家怎会再给贾家卖命。”

        “上辈子我也没有见过这群人,但是模糊知道就是在兰哥儿周岁的时候,老爷有段日子非常急躁,见谁都像是吃了炸药似的,连老太太都被他下了几回脸面,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王熙凤细细回想了一番,终于从脑子里掏出了零星的一些记忆:“想起来了,那时候我还跟你说呢,说是大老爷终于硬气了一回,谁料到没多久又熄火了。”

        自己的亲爹老子,贾琏不好跟着一起吐槽,只得转了话头儿:“我估摸着,就是那时候,这群人脱离了贾家。你想着,先老太太时候犯下的事儿,过了这好几十年了,记得的人几乎都没有了,贾家又是个没能耐的,人家可不就瞅准时机跑了了事。”

        “不过,后来我和老爷被发配平安州之后,这群人里头,也有几个人伸出手帮了一把。不然就我们爷俩儿那时候的身体,不等走到平安州,估计就死在半路上了。可惜,后头即便到了平安州,老爷也没有撑多久就去了。”

        王熙凤听到这里,收了脸上的表情,回来至今,她还没有和贾琏仔细说过前世的事情。

        贾琏只知道她和贾家的女眷一起,被关到狱神庙看押,后来一病死了。而王熙凤掌握的消息,也就只有贾琏和贾赦担了荣国府大半的罪责,跟自己划清关系后,紧跟着扶正了平儿,随后就被发配到平安州去了。

        也是因着贾琏和贾赦都走了,自己这个生母被关在牢里,平儿一个丫鬟扶正的妾室,手里头既没钱又没人,所以巧姐儿才被他们钻了空子,使了手段卖出去了。

        如今两人朝夕相对已经快两年了,贾琏的变化王熙凤是看在心里的,这绝不是被流放一趟能改变的。再有他那些古怪的念头,在工部造出来的稀奇东西,桩桩件件都是前世没有的,想必是另有奇遇。

        王熙凤心中早就好奇了,只是碍于两人的关系,一直没有好意思问。今儿这么话赶话的说到了,王熙凤就忍不住了,当然这也和二人如今关系缓和了有关。

        她轻咳了一声,小声问道:“我一直没有问你,上一辈子,你去了平安州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贾琏见她一脸好奇,但好奇中又透露出几分认真,便知道这是真的想听。

        上一世的事情,对他和王熙凤而言,都是难以诉说的伤痛,等闲时候贾琏自己也不想回忆。

        但是自己老婆想听,贾琏又有心借着这个机会,和王熙凤打开心结,希望能让她彻底放下心中的芥蒂。毕竟王熙凤肚子里这个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了,总不能孩子生下来之后,父母双方还是面和心不和,只是在大家面前,维持着相敬如宾的态度吧。

        所以他在心中思忖了一会儿,也就张口说了起来:“对你来说,那是上辈子,但是于我而言,那已经是两世之前了。”

        王熙凤被这话吓的一懵,两世之前,这是什么意思?

        贾琏既然开了口,就没有隐瞒的打算:“我被发配平安州之后,刚开始因着有人暗地里照拂,倒也勉强能活下去。但是毕竟从小养尊处优娇惯坏了的,那些活计是真的做不来,日日咬牙忍着,也不过是盼着新皇登基天下大赦的时候,能回去见见巧姐儿。”

        “可惜后来,平儿给我传了消息,说是巧姐儿被王仁几个联手卖了。刘姥姥变卖尽了所有的家财,也没有凑够赎身银子,一家人急的抱头痛哭,却没有办法。”

        王熙凤愣在了当场,呢喃道:“银子不够?那,那我的巧姐儿,巧姐儿是不是……”

        后头的话她都没敢说出口,连在脑子里过一遍,都觉得揪心的疼。

        看她脸色煞白,贾琏忙把人扶住拍了拍后背,急声安慰道:“巧姐儿回来了,巧姐儿真的被刘姥姥他们赎回来了,姥姥还给她和板儿定了亲,日子过得虽然不富裕,但也有人护着。凤哥儿,你深呼吸,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再吓到了它。”

        王熙凤听了这话,这才大喘了一口气,扶着贾琏的手坐好了。

        这会子她也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隐隐有些抽痛,忙轻轻拍着肚子说道:“别怕别怕,娘好了,没事儿了。”

        这么缓了半天,又就着贾琏的手,喝了半杯参茶下肚,这算是彻底好了。

        贾琏见她面色恢复正常了,心中有些懊恼,刚刚自己就应该缓着些说,若是真的把王熙凤急出个好歹来,这年也不用过了。

        倒是王熙凤,见他这副作态,出声道:“不干你的事儿,是我自己情急之下太慌乱了。明明刘姥姥和平儿都跟我说了,巧姐儿家来了,只是我刚刚混忘了。”

        贾琏闻言看了她一眼,思索了片刻才说道:“我接下来就说这个,但是你不能急不能气,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辈子咱们所有人都会好好的,明白了吗?”

        王熙凤听他这样严肃,就知道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儿,故此深吸了几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点头示意贾琏继续说。

        “刘姥姥本就家贫,虽然那些年从咱家得了些好处回去,但是他们一家子都还得花用,还要送板儿去读书,实在也没有剩下几个钱来。后来他们把自家的青砖瓦房给卖了,家里的良田什么的,只留够了自家吃的两亩地,旁的也都卖了,这才凑够了八百两银子。”

        “但是你也知道,巧姐儿身份特殊,那得了她的人,都以为是奇货可居。即便因为当时巧姐年纪小,但也喊了一千两的高价,哪里是一个农家拿的出来的。所以后来,平儿出面,找了许多从前认识的人,东家二两西家三两的,又给凑了一百两银子出来。”

        “但是钱还是不够,平儿和刘姥姥实在无法可想,收敛了你的尸骨后,平儿抱着你往日剩下的几件衣裳,撞死在了王仁家门口,换来了最后一百两银子。”

        “你听她和刘姥姥说巧姐儿回来了,其实那时候还没有赎回来,只是预先付了八百两的订金,能保着巧姐儿安安稳稳等着她们去赎人罢了。我也是在平儿去世之后,从芸哥儿给的信里知道的,平儿她对你和巧姐儿,果真是忠心的。”

        王熙凤倒吸一口冷气,平儿,她还一直在心中隐隐怨恨她,恨她占了自己的身份!

        可要不是得她和刘姥姥仗义相助,自己的巧姐儿,就真的回不来了。

        没等王熙凤陷进回忆里,贾琏就继续说道:“我那时候也生了重病,有一天没一天的数着日子活,等到板儿和巧姐儿定亲的消息传来后,很快就因病去了。”

        “不过我与你不同,你该是直接回到了咱们的新婚夜,而我则是去了个神奇的世界,哪里在古时候,和咱们这个世界的情况差不离,但是后面的发展就魔幻起来了。那应该是咱们这方世界的后世,有能飞在天上的铁鸟,他们叫飞机,还有那上百丈长的钢铁长龙,能在地上日行数万里,诸如此类的东西,真是数不胜数。”

        “我在那方世界活了四十多年,从呱呱坠地的婴儿,接受了系统的教育,最后又成了一个研究员,倒是学到了不少东西。这些东西相较于咱们现在而言,都是好的,前段时间我弄出来的黑药、玻璃、肥皂等物,都是上辈子学会的。”

        王熙凤听到贾琏转移话题,也知道他的意思,虽然她的心思已经乱了,还还是强撑着拉回来,问了几个问题:“听着倒是很稀奇的,如今就是技艺最精湛的马车,一日也不过是能行上百里罢了。且铁鸟在天上飞,应当也是奇景了,那铁那么重,不会掉下来吗?”

        贾琏见她有兴趣,便详细说了说:“单是铁疙瘩,那肯定会掉下来。不过那里头还有发动机,引擎,什么动力系统之类的,制作起来复杂的很。就咱们大乾国如今的技术,估摸着还得上百年才能摸到边儿呢,如今也只能想想罢了。”

        “倒是那铁路,若是能寻到铁矿,我再研究个冶炼机出来,说不定日后咱们老了的时候,可以坐着四处逛逛。那铁路可平稳了,坐在上头不颠簸的,可比马车要舒服多了。”

        王熙凤很给面子的笑了笑:“我也不喜欢坐马车的,颠的人浑身发麻,要是真的坐了一天,到了晚上躺在床上,可真是哪哪儿都酸疼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外头平儿就过来敲门了:“二爷,二奶奶,晚膳好了,是这会子就传吗?”

        王熙凤听见她如今鲜活的声音,忍不住神情黯淡了一下,缓了缓神才扬声道:“等会子再送上来,刚吃了那鱼冻,现在还不饿呢。叫两个小丫头守着门儿,你们几个先去吃了饭,这儿不用你们侍候。”

        平儿听了觉得有些奇怪,但也不敢多问,只得脆声应了。

        “喜鹊、黄鹂,你们俩在门口守着,警醒着些,若是里头奶奶和爷叫人,麻利的进去侍候着。我和你们安儿姐姐先去吃饭,过会子就回来换你们,听明白了吗?”

        这两个丫鬟,是平儿和安儿选出来的继任者,一两个月的功夫了,天天在两人身后跟着学习,多少也历练出来一些。这会子听见两位姐姐的话,俱都点头表示明白,腰板挺得笔直站在门口,倒逗得平儿两人差点笑出声来。

        荣国府大丫鬟的饭食,一向是极好的,虽说王熙凤接手之后精简了些,但也是一荤两素一个汤的份利菜,放到哪儿都不丢份了。平儿和安儿又是王熙凤的贴身大丫鬟,大厨房里可不敢克扣她们俩的饭菜,每次都是足足的送来。

        两人的饭菜并到一处,把个小小的炕桌都放满了:一碗火腿鲜笋汤,一大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子奶油松瓤卷酥,一盘子清炒菘菜,并上一份鸡蛋羹,主食是一大碗绿畦香稻粳米饭。

        再加上小厨房里有意奉承,今儿新鲜做出来的黑鱼馄饨和鱼冻,也悄悄送了两碗来,可算是丰盛至极。

        两人日日吃那粳米饭的,如今得了这小馄饨,便弃了米饭,一人先舀了一粒放进嘴里。鲜香滑弹,味美汤浓,热乎乎的顺着食管到了肚子里,整个人浑身上下都熨帖了。

        等到吃了半碗馄饨,这才有空去尝尝那鱼冻,同样美味爽口,配上几筷子小菜,两人不一会儿就填饱了肚子。

        可桌子上的这些,都还剩下了一大半,想着还在门口守着的喜鹊和黄鹂,平儿有了好主意:“咱们把这些放到热水上温着,待会儿那些小丫鬟换了班,就着手就吃了,倒是不虞会浪费了。”

        安儿对此没有意见,当下也同意了。两人手脚麻利的收拾了碗碟,又拿了食盒放了热水温着,这才结伴去了王熙凤处侍候。

        而她们吃了这顿饭的功夫,王熙凤也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正如贾琏所说,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上辈子大家都过得凄惨,这一世自己和贾琏得了机缘,肯定能免去从前的悲剧,不论是巧姐儿还是平儿,自己都会尽心尽力的补偿他们的。

        听着外头风声越来越急,又透过玻璃见着院子里及膝的大雪,王熙凤虽然没有出屋,但也能知道天儿是越来越冷了。

        故此王熙凤只留了平儿、安儿两个人服侍:“其他人都下去吃饭吧,叫厨房里多煮些羊肉姜汤,晚上巡夜守门儿的,都给送一碗过去暖暖身子,这大年下的,可别再伤风了。”

        喜鹊几个笑着应了,嘴里还感激道:“怪道都说奶奶心善呢,心里还想着我们这些人,我这就去大厨房说一声,得让大师傅们早点预备着,不然可不够分的。”

        王熙凤笑着瞥了她一眼,打趣道:“你平儿姐姐就是那闷嘴的葫芦,怎的挑了你这个能说会道的,看着不像是她教出来的,倒像是我□□出来的一样了。”

        喜鹊也不发憷,笑嘻嘻的回道:“能得了平儿姐姐的指点,已经是我的大造化了,哪里敢让奶奶再费心。再说了,平儿姐姐素日里虽然话不多,但是对奶奶都是在心里的,咱们几个在旁边看得真真的,再错不了的。”

        王熙凤闻言点头道:“你这话很是,你几个姐姐的忠心,奶奶我是看在眼里的,日后自然不会亏待了她们去。即便是你们几个,只要好生做事,往后也不会比你姐姐们差了。”

        几个丫鬟虽然有些害羞,也俱都笑嘻嘻的应了,轻手轻脚的退出屋去用饭不提。

        倒是平儿听了这话,脸色不由得有些发红。在她看来,效忠王熙凤那就是该的,毕竟她身上一厘一毫都是王熙凤给的,自然不能做了那忘恩负义的人。可叫王熙凤这么一说,倒像是多了不起一样,免不得就害羞起来。

        王熙凤在一旁见了,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来,这样鲜活的才是她的平儿。

        这辈子,她也会让平儿一直这么鲜活下去,那个为了一百两银子,走投无路撞门而死的平儿,是决计不会再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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