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婚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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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都是要当太子妃的人了,还有空约妹妹出来骑马放风?”徐仪华笑睨劲装女子,脆生生的话被风吹散许多。劲装女子头束绛紫发带,脚蹬长筒靴,腰系玉佩,好一副巾帼佳人模样。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甫出了孝期的开平王常遇春嫡长女,小字潇虹。

        “你还说,为了教我当好太子妃,爹娘从小便约束我,要我举止有度,仪静体娴。也就是咱们姐妹几个在一块时,我才觉偷得浮生半日闲。”常潇虹撅嘴嗔怪。徐仪华顺毛哄着,“是是是,姐姐呀是将门虎女,不能堕了父辈们的威名。”

        话至此处,常潇虹险险掉下泪来——她们都是家中嫡长女,最得父母重视的孩子。常遇春北伐之前,尚应下常潇虹要给她带回东北的银狐皮取暖,如今银狐皮宫里赏下几匹,答应亲自给她的父亲只剩魂归故里了。

        当年常夫人蓝氏同皇后马氏一起怀孕,朱元璋笑言要结成儿女亲家。马皇后的孩子先出生,便是太子朱标;朱元璋就道常夫人蓝氏怀的一定是个女儿,还真让朱元璋说中了。

        常潇虹眉眼弯弯,认真听着对面姑娘打趣,“瞧姐姐的样子,莫不是对这些个规矩有些微词罢?”常潇虹苦笑一声,“怎会。只是听多了前朝宫闱倾轧的残酷,心头不大踏实。”

        “姐姐也不必太过忧心,有太子殿下护着姐姐,姐姐当可无忧。”羞得常潇虹直去捂仪华的嘴,又回身嗫嚅,“标哥哥他……也是难得的好儿郎呢。”听得仪华直笑她,“还未成亲,姐姐先夸上了?”常潇虹此刻反倒是坦然了,扬起下巴,“标哥哥的好,自是满朝文武都知晓的事情,我为何不能道他好。”

        潇虹又收敛几分自得,絮絮道,“我自小起,娘亲时常念叨我得了一门世间最好的亲事,是有大福气的人。初时我还将信将疑,只道他是吴王的世子,是非嫁不可的人。直到那次去了吴王府迷路,遇见一个大哥哥。他身着墨色长衫,腰系水头饱满的玉佩,蹬一双棉布靴,声音更是富有磁性。见我着急地哭出来,更是递上自己绣了竹柏的帕子,一点也不介意被我弄脏。从下人那儿我又知晓了大哥哥的身份,才渐渐地安下心来。”

        “仪华可要恭喜姐姐,得了好夫婿,日后顺心如意,儿孙满堂。”“小丫头哪里来得这些个词儿。放心,以你的才貌性情和家世,将来定——定不会差的。”潇虹本想谦虚一番,道“定不比我差”,转念一想,世间高贵如太子,上面只有帝后了,仪华的年纪是断断不会入宫为妃的,只好改了说辞。

        徐夫人谢氏穿针引线,头也不抬,“大丫头回来啦?和你常家姐姐玩得还好?”仪华闷闷的,“娘,我们都好。只是……只是皇上如今后宫一众莺莺燕燕,儿大肖父,潇虹姐姐日后会不会难过?”

        谢氏撂下针线活儿,“仪华,古往今来的帝王家都是如此,哪轮到我们为人臣子的来说嘴。你常家姐姐命好,遇上太子殿下这般温和仁厚的。虽说纳妾不可避免,可只要你常家姐姐不钻牛角尖,自有她的一番造化。”

        仪华咕哝,“这般便是命好,还不许人计较,当真荒唐。”谢氏没听清,“你说什么?大丫头,不是为娘的说你,你自小就主意大,有一股子劲儿。只是你要明白,逆势而为,其中艰难困苦不足道,有哪家的父母舍得自己亲生的孩子去吃这个苦头。”

        仪华不解,话到嘴边转了个圈,“娘这是在给爹补衣裳?”谢氏提及徐达,眼神渐渐飘远,“是啊,你爹这一场仗打了一年多,家里怪冷清的。”

        “母亲,姐姐,我回来了。”门口一个小孩儿攥着糖人,噔噔噔往仪华这里跑。仪华的侍女樱雪含笑卸下小孩儿肩上的帆布包,“少爷您快坐。”允恭舔一口糖人坐下,“太子殿下又去寻宋濂师傅了,其余几位殿下和儿子先散学回来。”

        仪华状似无意,“太子殿下有没有提及和常家姐姐的婚仪?”允恭皱眉思索片刻,顿了顿道,“太子殿下说,过些时日他的大婚,要比照唐宋时候的规矩,行亲迎礼。新晋封的几位殿下也会去。”谢氏温柔地抚摸允恭的小脑袋,“大丫头,这下你放心啦?太子殿下是不会委屈了你常家姐姐的。”仪华摇晃谢氏的袖子,“娘,我也是随口一问嘛。”

        来年开春,徐达奉旨回京。徐达居中,数十士兵持兵器开路,大军押后。讨虏大将军骑高头大马,头戴金盔,背挺得笔直。谢氏领仪华和允恭远远迎上前,“一路上可太平?”“劳夫人记挂,未扰黎民,无突发事。”仪华心底偷偷笑父母在外头装模作样。

        进了内室,徐达卸甲,唤下人叫来大儿子允恭。允恭得了消息,打发下人先行传话,“儿子仪容不整,整理完毕即来拜见父亲。”待下人走后做贼心虚掩上房门,一把抓起桌上摆的《中庸》胡乱翻找,突击背诵。

        徐达端起茶杯,“梅娘,瞧咱们老大多懂事,都知道见长辈要先收拾仪容了。”谢氏懒得理会允恭的小心思,打个哈哈应下,“你一出去打仗就是一年半载,小孩子几天一个样,也不知道增寿他们还认得你不。”徐达吹胡子瞪眼,“敢不认得他老子!”

        谢氏不当一回事,“大丫头出生的时候,你和陈友谅作战正酣。回来时风尘仆仆蓬头垢面,大丫头见了你吓得直躲呢。”徐达梗着脖子,“仪华现在不照样同我很亲近么。”谢氏酸溜溜的,“可不是么,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到头来孩子跟你贴心了。”徐达道夫人只是有意嗔怪,乐得附和几句安慰。

        “这回皇上召你回来,也有为了太子婚事的缘故吧?”徐达半倚桌子,“正是如此。太子大婚,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是皇上和淮西勋贵的一次重要联姻,大臣们及家眷都盯着呢。以后各位亲王的婚仪,也要比照太子大婚时候去调整的。”

        谢氏微蹙眉头,压低了声音,“这我可不太明白了,按理说咱们家才是功劳最大的,为何这么好的一门婚事没落到咱家大丫头身上?”徐达也不恼,淡淡反问谢氏,“莫非你舍得现在把大丫头送进东宫里去。”

        谢氏蔫儿了,“自然是舍不得的。”想起什么,语调又扬起几分,“可皇上不给,和咱们不舍毕竟是两码事…我们大丫头这么好…”徐达握住谢氏双手,“太子殿下多大,咱家大丫头才多大。好,就算不说年龄,咱和伯仁(常遇春表字)老哥多少年的交情了,还要在乎谁功劳多一些,家里显贵一些么?”

        谢氏依旧不甘心,动了动嘴要说些什么,被徐达掰开揉碎讲道理,“这是皇上早些年就定下的事情了,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么,皇上想为太子促成一段指腹为婚的佳话。人常家丫头为了坐好那个位置努力了多少年,风度仪态是咱家仪华这个假小子比得上的?”

        “爹爹,娘亲,你们是在说我么?”仪华笑嘻嘻,蹦蹦跳跳过来。谢氏眼尾挑起,不错眼珠地看仪华进来,一指仪华,“这丫头,人前装的端庄知礼,一到你跟前就原形毕露了。”仪华不依,为徐达奉上果盘,“娘又笑我。”

        谢氏一戳仪华额头,“笑你?莫非娘还冤枉了你不成。”徐达一看情形,妻女不知还要这样纠缠到何时,他可头痛这些,便开口招来小厮,“允恭怎么还不来?你且去催一催他。”仪华眼珠一转,鬼主意上头,“弟弟怕是正在临阵抱佛脚哪。”

        谢氏疲惫地摆摆手,“好了仪华,允恭不一定就是没准备好,只是懂事知礼了也说不定。要让他知道你又偷偷说他坏话,他可要找你闹了。”仪华反将了谢氏一军,“爹不说,娘不说,还有谁会说?弟弟不会知道的。”

        允恭姗姗来迟,后面紧跟着去唤他的小厮,“见过父亲,母亲,姐姐。”徐达颔首,“嗯,规矩尚可。在大本堂学了什么?”允恭清清嗓子,拱手,“回父亲话,近日宋濂师傅亲授《中庸》。”中庸啊,徐达捋捋胡子,中庸他只听说过,宋朝把它编进四书之一,未能有幸亲读。

        徐达自问少年颠沛流离,跟随朱元璋讨过饭;青年戎马倥偬,研习的皆是用兵之策。好容易天下初定,民生凋敝,既没有专门的师傅教授,也没有空闲钻研。倒是大丫头仪华,一年多没见,听说已经在京城得了“女诸生”的名号,相必有些见识。

        徐达令仪华近前,“仪华,就由你来替为父考察吧。”允恭顿时耷拉下脸,默默祈求姐姐嘴下留人。仪华站定,“中庸之道何解?”哈,看来姐姐还是没那么不好相处的,允恭侃侃而谈,“所谓中庸者,在于持中正之道,法自然于万物。”如此又提了几个不算太难也不会太放水的问题,允恭皆对答如流。

        徐达听得似懂非懂,“仪华,如何?”仪华合上书本,“允恭的基本内容掌握了。”徐达方满意了,令仪华、允恭就坐。

        芍药相于阶的时节,皇家开国第一次大婚正式拉开序幕。皇家派遣数百奴仆洒水清道,太子朱标亲迎,从皇宫一路骑马行至开平王府。新嫁娘太子妃常潇虹端坐闺房梳妆镜前,小妹妹常槿、仪华及邓霖铃陪同。霖铃是征西将军卫国公邓愈的嫡长女,母亲姓曹,端的是芙蓉出水好样貌。

        仪华挑挑拣拣,选好一枚金钗,“姐姐,这朱红色最搭现在的场合,我来为姐姐戴上吧。”邓霖铃递上水蓝色发钗,一面在潇虹头上比划,“不好。依我看,常姐姐还是戴这支好,衬姐姐的肤色。”常槿不甘示弱,吵闹着要潇虹选绛紫色,绛紫尊贵,符合潇虹的身份。

        潇虹揉一揉霖铃和常槿的头发,“霖铃和槿儿的好意姐姐记下了,标哥哥早先派人传过话,嫁为朱家人,朱红色最合父皇心意。我就戴这支朱红色的吧。”仪华头撇到一边,“早知道太子殿下为姐姐事事考虑周全,还要我们几个来瞎操心干什么。”

        潇虹一一拉过几人的手,叠放在一起,“你们可是我的好妹妹,和标哥哥是不同的。”仪华含泪点头。潇虹含笑抹去仪华脸上淌过的泪水,“傻丫头,哭什么,姐姐这不是好好儿的吗。”仪华仍是哽咽,“可是姐姐要嫁到宫里头去,以后我们想见面就难了。”

        潇虹抚平仪华皱在一起的眉头,“仪华,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何况我们又不是不能再见了。”仪华懵懂抬头,对上潇虹仿佛能破除世间一切苦难的笑容,只听她絮絮,“你要是想姐姐了,咱们倒是有法子常常见面。”仪华不解,“什么法子?”“你做了我的弟妹,咱们不就可以相聚了。”啊?弟、弟妹?嫁给几位殿下做王妃么。仪华僵住了,久久不能回答。

        潇虹又转向霖铃,“霖铃,仪华和槿儿还小,暂时用不着操心婚事,咱们姐妹几人中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不是姐姐泼你冷水,你和秦王的事情还没有定下,你还是注意着些,别把后路堵死了。”

        霖铃蓦地想起秦王前日邀她骑射,这个登徒子还讲些什么“大哥娶了大嫂,很快就轮到咱们了,到时候日日陪你”,真是羞死人了。仪华和常槿年龄相仿,正是爱看话本子的年纪,最爱八卦些别人的私事。仪华只见霖铃原本洁白如玉的脸颊红成个桃子,“霖铃姐姐,你这是思念秦王殿下了吗?没关系的,一会儿婚仪上就能见着了。”

        霖铃没好气,“谁要见他了。”又见仪华和常槿一脸的不信,没了脾气,“哎呀,常姐姐的好日子,你们总来打趣我做什么。可不能让我抢了常姐姐的风头,要不然常姐姐生气起来,我可招架不住。”潇虹点点霖铃额头,“你这坏丫头,惯是会往人头上泼脏水的。小心秦王来了听见你这番话,同你置气也说不定。”

        霖铃恼地直往常槿怀里扑,“槿儿,你姐姐和徐家妹妹合起伙来欺负我,你可得站在我这一边。”常槿险些被霖铃这一扑给撞倒,“霖铃姐姐不要怕,我姐姐看在秦王殿下的面子上,不敢太过分的。”霖铃嘴撅的能挂上一个油瓶,“好啊,连你这个小丫头也来取笑我,我——”

        “禀大小姐,传圣旨的公公已经快到门口了,夫人请大小姐准备。”潇虹的贴身丫鬟进来汇报,打破了室内闺阁女儿的笑闹。潇虹对镜整理妆容,左看右看勉强觉得满意,“你去回复母亲,我这里已经准备妥当,这就前往正厅。”丫鬟一溜烟离开,潇虹与仪华几个缓步从容。

        款款行至正厅,传旨的王公公刚到。王公公耐心等潇虹和开平王夫人蓝氏跪好,展开卷轴,“惟尔常氏,开平王常遇春长女,族茂冠冕,庆成礼训,贞顺自然,言容有则。作合春宫,实协三善,曰嫔守器,式昌万叶。备兹令典,仰惟国章。是用命尔为皇太子妃。往钦哉,其光膺徽命,可不慎欤。”

        潇虹和蓝氏伏地叩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音如黄鹂婉转,俏生生惹来好心情。王公公不敢托大,潇虹话音未落便喊了“起”,朝蓝氏谄媚,“恭喜夫人,教出个懿德垂范的太子妃娘娘,日后当高枕无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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