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病

“苏是一个精分。一个冷静的疯子,一个可以舍弃一切的自私的人,一个不计成本地算计的人。看上去很矛盾,但是她就是这种矛盾。”林落看着咨询师淡淡地说。

        初遇苏的时候,林落生了一场大病要去上海看病。那个全国知名的医院门口早上四五点就排满了挂号的人,林落也是其中之一。然而,并非所有排队的人都是病人,还有一些黄牛。那时候对黄牛的打击还没有现在这么严格,很多人只能忍气吞声从黄牛那里以几倍的价格买号。那天清晨,林落在上海湿冷的早晨排了一个半小时,终于快排到的时候,前面一位穿着棉睡衣的男子一下子挂走了前面10个号,某个专家今天的号瞬间没了。没睡醒的火气加上年少的正义感一下子涌上来,林落揪着那名中年男子就开始理论起来。怎料对方操起一口方言,林落根本听不明白,只感觉对方的气势汹汹来着不善。涨红了脸却不知怎么回答。人群骚动起来,“小姑娘,你们要吵去边上吵,这边的人还要挂别的号呢!”在根本没有语言优势的上海,林落在家乡的狠厉劲一下子卸掉了一半,委屈地眼眶一下子酸了。

        这时候,她突然感觉到肩膀被人揽住了,一阵熟悉的迪奥真我的味道飘了过来。不知为何,那几年所有的阿姨婶婶都爱上了这款香水,一到年夜饭或者中秋,整个包厢里都是同样一股味道。正当林落以为是哪位本地阿姨要仗义执言,一回头,居然是一个年轻女生。那个女生有一张极普通的长脸,每个五官单挑出来都很清秀,组合在一起却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一身像卖保险一样的黑色套装,挎包的底都被磨出了毛边,一样黑色的粗跟皮鞋看上去又硬又土。偏偏这样的一身搭配,她却烫了一头黄毛大波浪。生生将年纪往上又抬了十岁。“为什么有人要故意把自己打扮得这么老气?”林落在心里不厚道地想。

        怎料到,她一下子揪住了那个中年男子的袖子,冲着那个男子破口大骂。那个女生看上去最多一米六的样子,仰着脸骂人却好像要将那个男子摁死在地上。还根本来不及听清楚到底她说了些什么,就看见那男子臊眉搭眼地把林落叫到一边,抽出一张号票:“挂号费50,这张票我就转给你了。真是倒霉。”林落求助似的看了看那个年轻女子,眼神像是说:“这是骗我还是真的?”女子点了点头,林落才放心地把钱交过去。

        为了感谢她,林落请她在附近的早餐店吃早餐。这才知道,她叫苏,是附近一家律所的律师,大学毕业后在上海打拼了几年,算是一个“新上海人”。林落本来就对她有几分感激,又知道眼前坐着一个律政界大学霸,仰慕更甚。对她的学校,工作,问东问西,时时赞叹。苏被夸的耳廓微微发红,然后恨恨地对林落说:“这种人,就是钻空子,不像话。以后你碰到这样的人,就要上去跟他吵,不要怕。”林落深以为然。她们就这样认识了。

        苏常常会来林落在医院边的酒店看她,林落有时候也会去苏的出租屋里呆一会。两个人在一次红酒配电影的夜谈后交流了彼此的性向,空气里也就渐渐有了暧昧的味道。林落时常有种自己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的错觉。自己所有童年时候无处发泄的任性撒娇全部丢给了苏,然而苏照单全收。那几个月林落吃了好多没有核的荔枝,没有须的橙子,也凭空多出来很多挑剔和毛病。甚至,林落喜欢看苏冷漠得甚至残忍地对待她的那些男性追求者。苏对其他人越残忍,就显得她越特殊。是的,她再也不是一个可以被放弃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让苏这样一个优秀的,冷静的,强大的人像宠爱孩子一样宠自己,让林落有种说不出的虚荣。和丢到人群里捡不出的l不同,苏像一枚闪闪发亮的勋章。是一个学生和所谓社会精英之间的链接。仿佛对林落来说,苏的母校,工作,收入和客户,其实都比苏这个人本身要有趣的多,重要的多。直至很多年后,想到此节,林落依旧对苏有着些许歉意。她好像从来不记得苏喜欢做什么,吃什么,不记得苏作为一个人的种种细节。仿佛她曾喜欢的仅仅是一堆名头,不曾是这个人。

        十年以后,苏已经是一个小合伙人了,每年的收入十分可观。有了房子,地库里停着单双号两辆小跑。香奈儿套装和各类包应该可以一个月不重样。头发也交给了最好的tony老师打理。但林落再也没有用那个时候的眼神看过她,再也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学霸姐姐,一个可以给自己很多人生建议的前辈,或者是,一个很优秀需要仰视的恋人。

        有时候,林落想苏自己是不是都忘了,她也曾说着蹩脚的本地话,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不合脚的鞋子,仅凭着自己打拼来的好学历和一股子冲劲,在这个城市不停地受委屈又咬牙,像一头呜咽的小兽。她不是宝钗黛玉,她是探春是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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