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官奴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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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公子不置可否,执了茶杯饮水。

        傅桓真道:“张伯放心,我晓得轻重。”又朝王公子道,“先生,桓真听着。”

        王公子淡淡一笑,放下茶杯:“按本朝律,获罪族中若有不满十岁的嫡子,可有一人能免死罪,罚为官奴,三世不得脱奴籍,以示朝廷仁德。这孩子当真是管宗之子,贵府也是自官市买出,文书人证齐备,并无违法之嫌。官奴是死契,按国律,一旦归档录入,每次转手买卖都要在官府记录办理文书。若是不去官府销档,无论去了哪里,仍是贵府下仆,也不可能再重入户籍。不入户籍,便不能有田地产业,连婚配育儿,都要主家点头,即便将军大人地位超然,能以权势为他筹谋,也不过是异姓更名,再不能以管氏立户。与其将人带在身边与人话柄、惹人耳目,不如留在傅家,至少衣食性命无忧。毕竟以傅家而言,又怎可能平白无故为个稚儿得罪堂堂镇远将军。何况一旦北疆开战,梁军务缠身,怎么理会得了这孩子。两相比较,留在傅府能保平安,管氏这点血脉也算保住了。何乐而不为?”

        傅桓真点点头:“桓真懂了。”

        王公子看着她:“如何?”

        傅桓真抬头,道:“那孩子仍归在我名下,日后我去阳城也将他带着。张伯曾夸他根骨好,就让他拜了张伯做师父学武功,给我做护卫。旁人问起,我只是在靖安城买了个官奴,不知有管宗,不知有梁镇远。”

        王公子点头,不再说话。

        傅桓真站起行礼:“多谢先生指点,桓真不打扰先生,先回去了。”

        王公子“嗯”了声,悠然抬起桌面书册。灯光下,他脸上手上仿佛泛着玉色,温润无暇。傅桓真硬生生转开眼,按捺下心头的悸动。

        ——人人都爱美景,但有些景观却只能远望,即便如此引人入胜。

        ……

        ……

        小官奴仍旧唤作沉香。他人小不起眼,只需交待了水香那蠢丫头别嘴碎乱说,府中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小孩曾经离开又回返。

        梁兆阳一去便没了音讯,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沉香这小孩竟也沉得住气,不问不说,每天乖顺地跟在傅桓真身旁,或是在书房陪着她向王公子讨教学问,或是同张伯学功夫,日子又回到他刚到傅府的样子,只是比起那时他眼底多了几分精气神。

        没过多久,北疆蛮族进犯的消息果然传来。

        傅家有个傅弘孝这样的大喇叭,傅桓真足不出户便能知道事态发展。

        照着往年的情形,人人都估摸着这仗打不长,更有梁兆阳镇守北疆数年,与北蛮打的仗一双手都数不完,有他坐镇,朝廷没显出慌乱,该谈的谈,该打的打。而靖安城隔着战场千万里,北疆的战争愈显遥远,如同说书先生嘴里的传奇故事,听的时候自然跟着情节嬉笑怒骂,一旦散了场,那些壮烈的、鲜血淋漓的人或事也就只剩下单薄的影子,被柴米油盐一吹就飘开去了。

        不过也有深表忧虑的人,傅弘孝便是其一。自从自家侄女流露出那么一丁点对时政的兴趣,他便开始以师者自居,逮着机会就传导他所认为的局势变化,说这场仗并非像常人想象的那样轻松,眼看着秋去冬来,若是战事不能在北方雪季之前结束,恐怕就要拖个没完没了,届时即便江南的粮仓都补上,说不准都不够用。

        傅桓真初时对这个时不时不着边际的小舅舅的话并不是很上心,但听他讲得多了,某次同王公子说话的时候,就当作话题提了出来,不想王公子竟然给予了认同——

        皇帝近些年爱上了求仙问道疏远政事,朝廷党派林立,各自争权谋利。堂上门下侍中赵举一派,主张推行新政,外戚黄广、兵部侍郎王绅一派,主张革新兵制,丞相杨廷中和太子少保卢皎各执观点,一时和稀泥,一时偏制一方,朝会上常常吵得不可开交。若是平时,吵也就吵了,而如今北疆开战,朝堂上却如散沙,更加战事作为己方牟利的工具,必然会有各种牵制。一旦战争拖延下去,粮草跟不上,势必加赋、征兵,民怨一起,难免生祸,届时内忧外困,国恐不保……

        傅弘孝自己大概都没想那么深远,碰巧听见王公子的话,急得不行,径直跳起来转圈,说要去屯粮,又说要去信给兄长,尽快将傅家的生意往南边挪一挪,仿佛灭国之灾就在眼前。稍微冷静后,他自己也觉得太咋呼,又来安慰被他吓着的人,道镇远将军天纵英才、如有神助,怎么可能任由北蛮将战事拖延至冬雪时!

        “梁镇远这样的人物,在朝堂军中浸润已久,又怎么可能一点势力经营?只看他如何运作罢。”王公子言语中毫不掩饰对梁兆阳的欣赏,“镇远将军赫赫威名,可不是平白得来。”

        傅桓真原本对军政这些事情并没有什么兴趣,但一来二去听得多了,不由关注起梁兆阳这个人来。镇远将军的事迹天下几乎都传遍了,不过毕竟许多事情有渲染虚假的成分,但她身边还有王公子这样的人物解惑,那可不是说书先生或是普通百姓能有的切入点,渐渐地,一个生理和心理都无比强大,却也会犯错会执拗的军事天才形象树立在了她眼前,刻意忽视都无法抹除,甚至隐隐成为某种范本。

        不过,不知为何她始终无法将之同那个掀发露出头上伤疤的“铁牛”结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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