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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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还是踏出了女寝,小跑着穿过那片漆黑的树林,朦胧的月光就播撒在我头顶以及身前的地方,晚风还是有点儿凉,可是我想去看他。

        那间寝室的门外透出了丝丝微弱的灯光,等我走到近前,却又一下子熄灭了,整个房间都陷入了黑暗里。

        他累了吗?他休息了……

        “兵长……”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张开口。

        “大哥?”

        然后那光线又突然亮起,木门被拉开一丝微小的缝隙,我挤进了门去,他身上披着那日的黑色外套,端正地靠在木椅上,搭在木桌上的指尖在无节奏地点动,手指正对着的方向是几个染着血的自由之翼。我这才发觉相识那么几天里我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他,皮肤是跟乔伊休谟如出一辙的苍白,鼻梁细直高挺,眉眼深邃,整个轮廓是一种欧罗巴贵族式的冷酷,却似乎又糅合着东方人的精致典雅,这我才想起来,他的母亲也是个没落贵族。现在他的额头以及下颌角,都凝着几片小小的血痂。

        “怎么了?”

        “没……没怎么。”我低下头,“听说远征战役很残酷……我想来看看你。”

        他的手指拿起了一个自由之翼,“我至少完完整整地回来了——可是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连哪怕被运回来一小块的机会都没有。”

        “平民的生死是政府作出的决定,这是他们的错,不是兵团的错。”我轻声低语。

        然后接下来的几分钟谁也没发声,灯火如豆,他的手指停留在一片片旧日战友存在的痕迹上。

        “乔伊。”

        “我在。”

        “苦荞麦茶,你还会不会做?”

        “我……”我搓了搓手,“抱歉……我忘了。”

        “……”

        “抱歉,我真的失忆了……”我低下头,“我连自己生过孩子都不记得了……我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真想不起来,那就算了。”他的眼神里藏匿着一丝释然,“忘掉了,对你来说是好事。”

        “可是我不想忘记。”我悄然走近坐到他近前,“忘记过去,就等于我在背叛这个世界……我不想忘记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我不想忘记那些曾经的亲人朋友……大哥,对不起……你之前一定对我很好,我却还是忘记了你……”

        他似乎一愣,我从他脸上读出了微妙的情绪波动,灯光下他缓缓伸出了缠着绷带的右手,我一动不敢动,良久,那手落在了我的头顶。

        不带一丝占有欲之类,我甚至感觉不到那手掌的温度,就如同下意识地去抚摸家里的猫咪,那一刻他一定把我这个生过孩子的女人当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他似乎在以这种方式安慰我——在传递着一种类似于别怕之类的言语。

        “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来找我。”

        “嗯。”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我慌忙起身,“我知道路的……你累了那么久,你休息吧!”

        “不行,”他不慌不忙地穿好外套,仿佛根本就没理会我的推让,“听话,我送你。”

        ……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等我披上战甲,一次次踏着同伴的鲜血出征,一次次拥抱失败的苦楚,一次次目睹自己的战友部下血淋淋离世的样子,每当进入寂寥的夜晚,等待眼泪流尽,旧时光处总有那么一个声音问我,“林栀,你到底是为什么了?”然后我就会记起如今,这是我踏入这个世界之后最初最温暖的感动,昏黑的夜晚两个人的脚步踩在草地上是沙沙的悦耳音符,我感受不到一丝男女之间的暧昧之火,一切就如同回到伊始的纯粹,我注意到,他掏出了烟盒,很快,又放回了口袋里。我便可回答自己,你会因为一个人的温暖而爱上整个世界,我始终感激真正的乔伊,纵然她留给我半生的苦楚慢慢咀嚼,可是苦海中那一丝丝温情,则让我整个生命都似乎有了重新奔跑的意义。

        ——————

        像我这种连凉水都不能触碰的体质本来应该生活得倍加艰辛,可是好在我有个善良勤劳的可爱舍友,佩特拉妹妹总是慷慨地帮我从遥远的一楼开水房打来一桶又一桶热水,每当我酸着这老腰帮她一起,她总会提着水桶,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这晚很静,我们两人各握着一杯热牛奶,缩在床上聊起了天。

        “姐,我觉得你长得真好看啊。”

        “谢啦,可是我跟你比已经老啦,你才是最漂亮,十七八岁,鲜嫩得像小花一样的姑娘。”

        她沉默了一会儿,咽了口牛奶,话锋突变,“听说利威尔班要选新成员了,我也想进去。”

        我的心突然“咯噔”一下,“你确定吗?你要想清楚,你是为了什么,你是为了全人类,还是为了利威尔兵长。”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良久,才憋出一句话,“我是为了更好地为人类献出心脏!”

        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真的有这份觉悟吗?你的遗书写好了?你想象过你的父母在失去孩子时的表情吗?”

        “……姐!你这样说,是对不起自由之翼!”

        “老妹儿啊,”手上捧着的热牛奶传来丝丝暖意,“我知道你那一心砍杀巨人的梦想,可我要告诉你,你那份私情也没有错,不要以为我们是女人有些事情就难以启齿,有些事情最不能错过。”

        “最不能…错过吗……”她在喃喃低语,我看着杯中奶白色的液体微小的颤动,怎么,我这是在干什么?在下意识撮合佩特拉和利威尔?呵呵,这可不像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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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湿热的午后,韩吉在对遇难者伤残者名单做最后的统计,遗物遗书抚恤金被一起整理进一个个小箱子,封条上贴着一个个生动的名字。

        “乔伊,你接着这个,”韩吉扔过来一个军用水壶,“打开约翰的箱子装进去。”

        “好,”我接过水壶,“哪个约翰?”

        “约翰米勒。”

        约翰米勒…还好,封胶还没干燥,我小心翼翼地揭开后整整齐齐把这个用了很久了军用水壶摆了进去,真难以想象,整个大活人在调查兵团的所有痕迹,都被封存在了这个小箱子里。

        “咦?这两封遗书是对上的……”韩吉低语,“多罗西比利的遗书留给蒙特多斯,蒙特的遗书也是留给多罗西的……”

        “那……就交换着封装起来吧……这一定是他们两人之间没有说出口的意愿……”

        “真是的……”镜片后面眼神低垂,“明明都是一个分队……怎么也不找我去牵牵线……到死也没说出口,真是两个大傻瓜……”

        两封遗书被交换地封装了起来,这我才发现,有些人的遗书已经整理成了厚厚的一捆,我不禁奇怪,“为什么有的人写了这么多遗书?”

        “因为这是每次壁外调查前的绝对命令之一,活着回来的人,有些会把写好的遗书撕掉……有些不会,所以就留了这么大一捆。”

        原来遗书,竟然是强制性的东西……怪不得佩妹临走前花了两个晚上接着昏黄的灯光描描画画些不让我看的东西,我突然想起,那他呢?他也会写遗书吗?

        “利威尔兵长呢?他也会写遗书吗……”我竟然脑子一热,问了出来。

        “这个倒没见过,”韩吉耸了耸肩,“目测是没有,全军团也就他不对埃尔文团长用敬语……还有那种扭曲得像爬虫一样的字体……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这种人类最强,不会轻易死。”

        “喂,臭四眼!”

        还没来得及想象那种“扭曲得像爬虫一样的字体”,门口传来的问候把韩吉吓得几乎窜到了房顶,谁料,她又拍着胸口,“搞什么啊米凯,有事没事别学利威尔说话!”

        来的人个子奇高,金发都要盖住了眼睛,胡茬子很明显,好个不修边幅的分队长形象。

        “米凯分队长。”我起身敬礼,他这才收起嘲讽韩吉的笑,尖尖的鹰钩鼻快碰上我的脖颈了。

        “能别闻了吗?”虽然是上下级,但我还是窝着火,问候了他一句。

        “哦,乔伊,我这是职业病。”他皱了皱鼻子,“乔伊啊,你身上有一股年轻妈妈的慈祥气息。”

        全军团上下除了我之外只有五个人知道我是乔伊休谟的秘密,埃尔文,韩吉,利威尔,以及利威尔的卫兵詹姆斯瑞恩,还有就是这位,长着狗鼻子的三毛先生。

        “是吗?”我抬起了头,“那您能闻出来我的孩子现在在哪里吗?”

        “这就有点儿难处了……”他捏起了下巴,“不过如果给我一群小婴儿,我能分辨出哪个是你的孩子。”

        呵呵,我上哪儿去弄一群婴儿?好在两位长官还是能体会到这人情世故里我瞬间低落下去的情绪,韩吉尬笑了两声,移开了话题,我默默整理着手中的箱子,听着两个长官从前线的战事扯到埃尔文团长的新发型,落着灰尘的潮湿水泥地上爬过了几只悠闲的潮虫,他们的话题又引起了我的注意力。

        “不是吧……你上个月攒的那堆衣服还没洗?要不要偷摸着放到利威尔那里,如果他看不出来尺码上的差距,不出半天就能洗得干干净净!”

        “你确定利威尔不记得自己的军服有多少件以及看不出一米六和一米九二的尺码差异?”米凯又摸了摸下巴,“我觉得送去你那里也是个好主意,虽然你不洗衣服,但我可以监督你。”

        “衣服不是可以送到洗衣院里去吗?”我抬了抬眼睛,“那里不是有专门的洗衣女工?”

        两个人突然面面相觑,米凯想笑,被韩吉一个巴掌打了回去,可是那四眼终于也憋不住了,“乔伊,科普下,调查兵团没有洗衣院。”

        “嗯?”我挠了挠脑袋,“那为什么宪兵团会设置洗衣院?奢侈吗?”

        “……”

        “唉,算了,我告诉你吧,”米凯开了口,“知道了免得再说破了难看……洗衣院不过是个名字而已……要知道,军妓所的话……听起来有些直白。”

        我听到了什么东西在我大脑内部炸响的声音,我终于明白了这么多天里我那隐隐不祥的预感究竟指向何处——那个我刚刚穿越而来就涉足的地方,果然不是什么简简单单干苦力活的地方!这么说乔伊是从一个贵族姑娘沦落成为了军妓,这么说……那个小孩子,托尔休谟,现在正一个人处在那个名为洗衣院的军妓所!撕裂般的痛楚蔓延上我的胸口,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再也无法无视这么多天来被道德与良知的苦苦纠缠,那个孩子,我不能放任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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