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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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洞里是个会吃人的虎狼,也要去一看究竟才能罢休。他与顾洛书相交数年,还从未见过“能出其右”的佳作,若真有看头,可要好好数落他一番,要知道顾公子的笑话,可是百年难得一见。

        “没想到这地方还有大作,倒是稀罕东西了。”文沭揣着一肚子小算盘,不等沈煜反应,抄手拿了一卷画轴,刻意将风流显摆了一番,在手里转了一圈,画卷带着一股厉风,如瀑布落九天,横陈在所有人眼前。

        一副山水没有用彩料着墨,全画用水墨而成,山峦重叠,小丘坐卧,近处树梢枝头,用细笔描摹,分毫毕现,远处,山体连绵,郁郁葱葱,乍一看有种山林苍莽,浑然天成的大气,可若细看,线条提拉处迂回婉转,似是觉得不满意,经过几番描摹,没有一笔喝成,反倒添了累赘,好好一副山水泼墨硬是折成了小家子气。

        文如其人,这画也随人心而成,文沭余光瞥了一眼沈煜,心里有些感慨。

        黎县是个穷酸偏僻的地方,能有人把字认全就已经不错了,更别说是请先生办私塾了。在这种遍地不识大字的地方,有这样的成就确实有些本事,论古今儒士文官,匡扶社稷的饱学贤才并非少有,那些子弟大多都是站在云端之上,看得见脚下匍匐一片的“庸人”,看不见自己身上的窟窿,十个里有九个,还未建上一根房梁就把自己困死了,好歹一面之缘,不如就让他当根鞭子抽他一下,保不准日后还是个栋梁:“人如其文,气如其画,水墨并非死物,画作好坏不在于经年日久的习练,这世上最好的水墨便是志气,这幅画嘛,群峦叠嶂,布局宽广,本该苍茫浩荡,可在作画的时候却太过苛求,气韵折的是半点不剩,只有一个空壳子够看,就这还算佳作,掌柜的你好不实货,要我说不是差,而是差的太多了。”

        沈煜方才见文沭自取观画已经很是失礼,五官都拧成了一根麻绳,现在又听他一个外行人,对着自己的画作指指点点,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诗词画作大多都是读书人的心血,都是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文沭这根鞭子很是结实,抽的沈煜皮开肉绽:“听公子此言想来有些本事,陋舍距离此地不远,不知公子可否赏脸,与在下切磋一下如何?”

        他自小生在黎县这种穷乡僻壤,连教书先生都寻不到一个,从三岁开始沈老爷便教他识字背书,五岁便能自行成诗,街坊邻里都说他天资卓著,日后必有作为,而这句话也深深烙进了他心里,剜不去,抹不掉,他靠着所谓的“天资”,一日复一日的苦读,才有了“才子”的美名,他的诗书画作每一个字,每一幅墨都是他废寝忘食的杰作,他自己珍藏还来不及,哪里能受得住旁人一个不字。

        “我这人无美酒请不动,无美人走不动,更不会住四面漏风的地儿,你都说是陋舍了,我还去干什么,不去。”文沭说完,觉得有点可惜,又道:“这世上一事无成的人多了,不一样活的自由自在,当一个平白无奇的人有什么不好。”

        沈煜被人拂了面子,没忍下这口气,眼瞧着就要发作,顾洛书当先一步,赔罪道:“公子别生气,我这位朋友向来口不择言,公子不要与他一般见识。”顾洛书身为同道中人自然知道,沈煜一个爱书作画,胸有所求的人,时间都耗在了笔墨间,乍听见别人贬低,莫若前功尽弃的四个字,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可想而知,好比慢棍打人一时间打不死,却很是折磨人。

        他也知道文沭之所以刺他一句,不过是想“一语惊醒梦中人”,黎县这种井底一样大的地方,看不见片大的天地,窝在这里时间一长,一只□□都以为自己是蟾蜍,比所有人都高了一等,看谁都配不上,一块洼地长不出直溜的草更何况人呢。

        “他说得对,我都是瞎扯的,吹牛皮我最在行了。”文沭没成想,好不容易碰见个可塑之才,还是个听不进去的朽木。文沭难得不跟他计较,颇为烦闷地一摆手,转眼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李小,啧啧了两声,对着李小这么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家,一颗花天酒地的心顿时飘飘欲醉:“不是我说你啊这位公子,你瞧瞧,这姑娘替你捧着一堆东西,你怎么也不搭把手呢,手都酸了吧,快过来,我帮你拿……”文沭人贱最贱手也欠,一爪子朝李小怀里的东西抓去,被沈煜一巴掌打开了:“她是我待聘之人,就不劳公子费心了。”

        文沭听他这么一说,爪子不情不愿地缩了回来,颇有旁人之妻,不生歹心的风度。沈煜大概憋着一股气,这一巴掌报仇雪恨下了死手,实打实地抽出了一道红痕。

        俩人没意料到李小是将为人妇的女子,想来也是,帝京里世家公子出门,哪一个没有丫鬟跟着,他们忘了这里是黎县,连个端茶送水的都没有,更何况是丫鬟,一时间都有些尴尬。

        “既然是待聘之人就该珍而重之,怎么跟个丫鬟似的拿这么重的东西。”文沭揉着手背咕哝了一句,这句话他本来脱口而出,打算说完就走,谁知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煜沉声道:“她既然甘愿入我沈家,为我吃苦受罪,难道不应该?”

        沈煜在此之前从未明言过要娶李小为妻,李小方才忽然听见“待聘之人”,心里是难言的喜悦,可不过须臾又被沈煜当面轻慢,脸色顿时就难看了,她咬了咬嘴唇,到底还是想保着沈煜几分颜面,没有多说什么,满腹委屈就被她杂揉成疑团,径自忍下了。

        良缘乃是天赐,遇到了就是福分,夫妻相处之道,是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妄他一个读书人,却说什么应该不应该,太他娘的不是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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