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衷肠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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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里没了半分声息。

        既见那恶兽半晌不再动弹,少卿遂强忍痛楚走上前去,待认定其确已毙命,才如释重负般颓然坐倒。额上汗水同血迹一道涔涔而下,干脆半倚在那黑熊身上,大口大口直喘粗气。

        “它……它真的死了么?”

        少卿稍一愣神,循声看到文鸢正蹒跚着站起身来,一张秀色可餐的脸上失魂落魄。

        “不错,你……你确已把它给杀了。”

        少卿微微颔首,心中却有千念萦绕。抬眼环顾左右,终将两道目光舒展,落在先前被那黑熊撞落的巨石之上。

        这巨石高有丈许,足逾千斤,正好将二人来时唯一道路死死堵住。眼下自己早已油尽灯枯,仅凭文鸢一己之力,又如何能将其稍稍挪动寸毫?

        文鸢同样紧盯着那巨石,蓦地横下一条心来,屏足气力欲要将其推开。可一切也果然全如少卿先前所料,纵使她如何竭尽全力,那巨石却始终纹丝未动,端的令人愈发绝望不已。

        “害你同我白饶上一条性命,实在是抱歉的紧了。”

        这石室四面岩壁足高十丈,上面又生着一层光溜溜的青苔,想要从中攀爬而出,自是绝无半分可能。

        如今二人身边虽有水源,而那黑熊身上肉食,想必亦足能支撑月余,只是这南麓人迹罕至,从来鲜少有人踏足。自己与文鸢坐困此间,又皆身受重伤,最终结果也只有化作两具累累白骨,不知何时方能重见天日。

        少卿涩然一笑,看文鸢两靥沁汗,纵然十指肌肤被石棱划出道道血痕,但依旧不肯放弃。原想劝她不必徒劳,奈何一不小心反倒牵动伤处,剧痛之下面泛惨白,不迭嘶嘶倒吸数口凉气。

        “你先莫要说话!好端端的,那又非要提什么死呀活的!”

        文鸢大惊,连忙放下手上活计,小心翼翼在他背心轻拍,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话虽如此,她又何尝不知少卿所言其实恁地不假?如今二人若想逃出生天,除非另有奇迹发生,否则也绝无半分可能。可不知怎的,她却忽莞尔一笑,丽胜新雪,恬如朝露,俨然如此死生大事,终究丝毫未值一提。

        “人总归是要死的,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分别?能有你和我死在一处,我便算是心满意足了。”

        “能有你和我死在一处,我便算是心满意足了。”乍闻她此话,少卿只觉周身如遭电击,瞠目结舌望向身边这绝美少女,半晌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反观文鸢满面娇羞,毕竟女儿心性。足下微微一顿,慌慌忙侧过身去。

        “好……好话不说第二遍,你要是没听到……那便算了!”

        “你……”

        少卿百感交结,恍惚但觉眼前之人着实分外可亲。如今自己既能与她共赴黄泉,又何尝不是前世修来的莫大福分?

        他正当其时,此刻情之所至,终究再也难以把持。浑不自觉间,已然略显吃力的抬动臂膀,右手自文鸢脸颊间轻轻摩挲抚过  许久犹不愿将目光移开半刻。

        文鸢猝不及防,何曾料到少卿竟会如此大胆?朱唇轻启一声惊呼,顿感胸膛内一颗心脏砰砰直跳。

        她身子微微縠觫,本欲躲闪挣脱,可到头来终又甘之如饴。眼睫扑簌颤栗,轻阖了双目哂然而笑。

        这二人肌肤相贴,只闻彼此一呼一吸之声涨落迭起,从急渐缓。心中更有无限温存,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我现在越发觉得,其实死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亦不知过得多久,少卿反是释然一叹,仔仔细细替文鸢拭去脸上血污,好似感慨万千般自言自语。

        “死了死了。只要一死,先前的许多烦心事情也就全都一了百了。他们单为了些劳什子争得昏天黑地,我却正好乐得清闲。”

        文鸢听他说的有趣,口中不禁扑哧一乐。佯怒着轻轻一拍少卿手背,反唇相讥道:“你本就再没几日好活,那也自然觉得全没所谓。可怜我明明无病无灾,却要和你这小冤家一齐送了性命。你说!你究竟该怎样赔我才好?”

        少卿忍俊不禁,知她是与自己存心取乐,当下随言就言,附和着赔笑道:“那就罚我比你多活几日,省得教你到时独自难受遭罪。”

        “你这人!这世上哪有盼着旁人早死的道理?”

        文鸢嘴角一撇,不免颇没好气,随后又若有所思,自顾自说道:“不过你这话倒也有些道理。若是你先死了,却只剩我一个人独活……那总归是怕人的紧。”

        “好吧好吧!我便大人大量,姑且少活上几天,单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黑黢黢的山洞里受罪。”

        “人都说最毒妇人心,现在看来也当真不假!”少卿苦笑不迭,转而又将她连连打量半晌,眉宇之间意味深长。

        文鸢被他看得满心惴惴,身子下意识向后挪出寸许,说起话来亦甚局促。

        “你……你这又是怎么了?”

        “之前倒是我看走了眼,想不到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姑娘家,发起狠来竟然如此厉害!”少卿两眼饶有兴致,便倚着那黑熊尸首同她揶揄:“你可还记得,自己刚才同这畜生放对时的样子么?”

        “你就是一向瞧人不起!”

        文鸢稍一怔神,颊间泛起一丝忐忑慌乱。念及方才诸般情形,至今仍不免心有余悸。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只是……只是觉得若不把它给杀了,咱们便谁也活不成了。”

        “只可惜你虽将它杀了,咱们却依旧活不成了。”

        少卿吐了吐舌头,忍不住继续戏谑调侃:“不过这几日我总要多加小心,要是一不小心惹恼了你,只怕这畜生便是我的绝好榜样。”

        文鸢咯咯一阵娇笑,频频点头称是:“你知道就好!咱们可要有言在先,只要你敢稍微欺侮了我,我便非要教你有个好的不可!”

        说完,她忽的莫名沉默良久。少卿心头一懔,忙出言询问,俄顷方听得文鸢轻轻咳嗽数声,口中强颜欢笑道:“没什么。平安,你不觉得这里变得越来越冷了么?”

        此话一出,端的教少卿吃惊不浅,知这正是她体内气血亏虚之兆。虽有心为其包扎,可转念又觉于事无补,到头来只默然将少女依偎入怀,更在暗中微微红了眼眶。

        “你这是怎么啦?”

        文鸢嘤嘤一声叹息,抬眼望向头顶方寸青冥。恍惚记得临来时外面尚是晌午,如今天色却已微微见暗,依稀可见星汉低垂如雨漫洒,悬梢缀黛时隐时现。

        “小时候,我便总是和我娘一齐在院子里数天上的星星,她往往数的极快,我从来也比不过她,只好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每到这时,她便会像变戏法似的寻来些有趣的小东西,笑着再来哄我开心。”

        “待会儿我就要到天上去同她数星星啦!只是这次……不知道她又会为我准备些怎样的稀奇物什。”

        少卿从旁听的痛如刀割,悄悄拭去眼泪。除却好言劝慰之外,便一般的将心事向她合盘托出。

        “我和爹娘也早已分开有十六年了,单不知现下他们究竟是死是活。”

        “听说文先生平日对镇上的人多有关照,今后若有难处,想必他们总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他触景生情,恍惚忆起恩师璇烛,以及青城山上其余教中长辈,心中同样感慨万千,“先生待我如父,少卿今生无可为报,只好等到来世结草衔环再行报答。柏姑姑……并非是少卿有负您一番重托,实在是我力有不及。今日命丧黄泉,那也正是合该有此一劫。”

        “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总算是能好受些啦。”

        文鸢会心一笑,声音却已愈见微弱,“好平安,等我死后,你便把我放在那堆荆条上给烧了吧!省得教你之后一睁开眼……便瞧得心烦。”

        “你还真是好不客气!”少卿佯作嗔恼,打趣着温言细语道:“咱们也不过乃是一前一后的事情,还请文姑娘你大发慈悲,教我临死前总能省些麻烦。”

        文鸢身子簌簌颤抖,虽欲开口呵斥,却已力不从心。只虚弱至极微微颔首,五根纤细凝脂的玉指紧紧攥在少卿手间。

        少卿会意,甚是艰难的挪动躯体,如回应般轻捏了捏她温香软玉似的手掌。未及再行动作,便觉眼前骤然一黑,就此昏昏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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