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猝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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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所见景致终于渐渐趋于熟悉。楚夕若喜形于色,盘算当初定下三月之期,及至今日也才刚刚过去一半。

只是还未及她将这满心欣悦说与少卿,遥遥却见远处似有一众人等正驻足官道。观其衣着打扮,分明大多皆为楚家弟子。

而在这众人之间,倒还另有一个尚未成人的小小少年,此刻便风风火火,在道路两侧踱来踱去。

“咦?这不是子昀么?他怎的会在这里?”

少卿一眼认清那少年身份,心中却反倒愈发惊讶不已。俄顷与少女来到近前,当下翻身下马,喜孜孜问道:“子昀!你又是怎么……”

“少公子!您……您可算是回来啦!”

渠料双方才行相见,子昀竟登时“哇”的放声嚎啕,眼看着便要哭的背过气去。

“这究竟是怎生一回事情?”

楚夕若心头一懔,见一旁本门弟子无不眉头紧锁,知此事定然干系极大。遂快行数步,来向他们急声发问。

众弟子面面相觑,少时终于有人抱拳拱手,沉声答道:“启禀家主,是……是璇烛先生突然罹发恶疾,如今……已只剩下一口气在了。”

“你说什么?”

少卿闻言,如遭晴天霹雳。猛地抢至那弟子跟前,双手便如铁钳般死死嵌进他臂膀之间。

“明明我们走时先生还好端端的无恙。怎的这才不到两月,竟然……竟然……”

“顾少侠……”

他一身内力震古烁今,此刻心神激荡,手中难免失于分寸。那弟子遭其紧紧抓住手臂,陡然但觉骨痛欲裂,纵连嘴唇亦随之倏地转作惨白。

半晌,他才强忍剧痛,哆哆嗦嗦道:“自家主与少侠走后,璇烛先生便开始闭关不出。我等好生侍奉,每日只教专人前往送奉蔬食。”

“可数日前弟子等前去之时,却只见前辈业已深陷昏迷,衣襟上尽是口中呕出鲜血。”

先前他未曾开口倒也罢了,如今子昀听得此话,竟更加伤心欲绝,一时满脸是泪,泣不成声道:“少公子!我们已在这里等了你七八天啦!那……那也终于……”

少卿眼前发黑,只觉一阵阵天旋地转。回想璇烛对自己恩同再造,眼下尚还未能报答一二,何以事情竟会到了如此境地?

“本境的贺庭兰贺知州素对医理极有造诣,你们即刻前去衙署请他前来。其余之人,这便随我赶回楚家。”

楚夕若眉峰紧蹙,就此向众人吩咐下去。又悄然上前,将少卿一只冰凉右手轻轻捏在掌心,在其耳畔柔声道:“不管怎样,咱们还是且先回去。”

少卿头痛欲裂,听罢也总算略微定下几分心神。当下除却几人前往署衙去请贺庭兰外,其余人便一同往城中折返,急匆匆奔回楚家。

“慧能师叔!先生他究竟怎样!”

少卿马不停蹄,先是到了楚家,又抛下身后众人,直奔后堂而去。俄顷才一落定脚步,便见慧能与邢懋言双双自屋中走出,人人一副愁容不展。

“小少卿,你先听我说。”

邢懋言神情微妙,同老友对视一眼,难掩眉梢无限倦色,“此次教主命在旦夕,先前并非毫无征兆,而是早已祸根深重,只在如今方才一发不可收拾。”

“你还记得……那在山中北麓的昭阳么?”

“您说什么?”

少卿面色剧变,脊背间涔涔汗如雨下。

慧能见状,口中不由得一记长叹。眉头紧拧,慨然沉声道:“此事……我们也是事后方才知晓。其实当初自北麓归来,教主便已遭了昭阳重创。”

“本来我们以为教主内功深厚,只要多加将养,恢复应不算难。只想不到那老贼虽疯,手下功夫却实在厉害的紧!到了现下足足一年将近,教主的身子非但丝毫不见好转,反而浑身肺腑,七经八脉皆已行将枯竭,眼下……眼下……唉!”

“怎……怎会如此?”

慧能所言每一个字,皆如利剑般直剜少卿心脏。回想那日,自己一意孤行擅闯青城北麓,恩师为保二人性命无恙,这才挺身而出,受下昭阳倾力一击。

彼时自己只道他老人家武功卓绝,竟而未曾受伤,直至今日,方才发觉其中原来另有隐情。

而一旦自此推断,则后来璇烛所以命自己代为前往楚家和议,又或在各派大举猛攻教门之时迟迟不见现身,究其根本,原来皆因此事而起。

可笑自己身为始作俑者,竟还曾心怀怨恨,怨怪其人胆小如鼠,枉置教中同门性命于不顾。而今看来,也端的不肖至极,连禽兽亦都不如!

邢懋言又道:“我与你慧能师叔每日为教主运功维系,勉强使其性命不坠。可似如此之举,那也终究绝非长久之计。”

“二位前辈的意思是……”

此刻楚夕若也已姗姗赶来,正好将这番话听在耳中。她粉脸煞白,又把已至口边话语生生咽回肚中,一双妙目含忧,转而朝少卿脸上望去。

“我们便在门外等候,少时你二人自可进去探望,这也是……教主他本人的意思。”

“咦?他们怎的又来了?”

邢懋言话语方落,一旁慧能却忽奇声发问。转眼又蔑然冷哼,抖动满脸横肉,忿忿不屑道:“做出了这许多欺师灭祖之事,他们竟还有脸面来见教主么?”

楚夕若微微一怔,循着慧能目光看去,见来的竟赫然乃是白氏夫妇。

这二人之中,柏柔独自走在头前,白大有则只跟在后面,脸上分明挂着讪讪。不多时来到近前,发觉众人在此齐聚,一时更好似无地自容,便将一条魁梧身躯藏在妻子背后。

柏柔面孔苍白,亦觉脸上无光。奈何既已来了,总得开口说话才是。故纠结半晌,终将声音压低,向这一释一道拱手执礼。

“二位师兄,我领着这畜生……前来看一看教主。”

只是她这番毕恭毕敬,却未换来慧能半分好脸。撇起嘴角,白眼一翻,干脆在众人面前阴阳怪气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二位远道而来!”

“放心吧!教主有我等好生照料,现如今总还生龙活虎,怕只怕一旦见了有些叛徒,便免不得又要生气动怒!”

“慧能师弟!阿柔她……”

白大有大急,本想开口辩说,可刚一张嘴,便被柏柔一记耳光劈头盖脸,“啪”的打在左边面颊之上。

“畜生!你嫌丢人丢得还不够么?”

柏柔声色俱厉,五根指头兀自于空中颤抖。白大有脸上热辣辣似遭针砭,面对妻子如此气愤填膺,一时间只噤若寒蝉,不敢抬头与她直视。

柏柔面色苍白,深吸口气,又道:“无论如何,还请师兄网开一面,让我和这畜生一同进去,为教主……尽一尽自身绵薄之力。”

“二位的一片挚诚,我与大和尚全都看在眼里。只是如今教主身体虚弱,确不宜多人前来探望。”

同慧能话里话外夹枪带棒不同,邢懋言一张枯黄脸颊云淡风轻,更是遥向二人作势拱手。

只是一语言讫,他忽将话锋一转,对少卿与楚夕若轻声续道:“教主便在里面专候,你们速速进去说话吧。”

“懋言师兄!”

柏柔目中噙泪,只恨不能以死赎罪。最终躬身还礼,如遭人抽离了魂魄般怔怔退往一旁。

楚夕若见状,虽心有不忍,但却被少卿急不可耐,拉着便往屋内闯去。临进门时,她眼角余光又往这夫妻二人身上一瞥,只见柏柔一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又哪里还有昔日里的半点奕奕风采?

“少卿,楚姑娘,是你们来了。”

瑶琴染尘,静卧桌间。二人才刚进来,一记苍老低沉之声便从房中深处杳杳传来。

他屏足气力,想要把话说的清晰一些,“既如此,想必各派所需解药一事……应当也已有所着落了吧。”

“先生!”

见恩师虽已病入膏肓,却仍心心念念记挂旁人安危,少卿终忍不住泫然泣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足并用爬至榻前,又是“咚咚咚”数个响头磕下。

“是少卿顽劣不肖,才将您害到如此地步!我……我……”

帷幕微晃,窸窣作响。少卿正自痛哭流涕,自面前纱帐之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掌,上面肌肤苍白黯淡,浑然竟已不见丝毫光泽。

少卿连忙上前,将其握在掌心。可一俟二者相碰,方才惊觉这手端的冰冷至极,触之几与死人无异。

“你们安然回来,这便是天大的好事,这很好……很好。”

“先生!您武功内力举世无双,那又怎会……怎会……”

少卿声音发颤,至今兀自难以置信。蓦地又两眼放光,急声大叫道:“是了!还有我的这身内力!只要能保您无恙,就算是吐气散功,我也一定在所不惜!”

“姓顾的!”

楚夕若玉容变色,心脏不禁骤然一阵紧缩。可凡事推己及人,倘若自己同少卿易地而处,莫非便能作壁上观,眼睁睁见自己至亲至爱之人如此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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